第一百六十四章 崇禎版多收了三五鬥(3 / 3)

但是正如那句話,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

他們隻知道,賣了今年的新米換來的製錢沒有半吊或者一串是自己的了。

反正兜裏的錢都不是自己的,還要填補虧空,既然虧空填補不完,那索性就把虧空放在一旁,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而且有些東西確實是過日子必須要用的。

人們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在狹窄肮髒的街道上一麵行走,一麵謾罵詛咒著那該死遭瘟的米行,還有在數千裏之外的那些南蠻,使他們本來可以過得稍微好一點的日子。變得更加糟糕。

“南瓷麵盆刮刮叫,十個銅板真公道,兄弟,來一隻去吧?”

“喂,兄弟,這裏有各色花南布,特別大減價,八分五厘銀子一尺,足尺加三,要不要剪些回去?”

雖然夥計們的吆喝聲做到了十足真金並且足尺加三。奈何今天雖然鄉親們的褡褳裏有通寶。可惜,也隻是暫時在他們身上背一會而已。

在同店鋪夥計的討價還價、爭論崇禎通寶的品相等等諸多問題之後,剛到手的製錢一串兩串地變成了南布,南肥皂、南鹽之類必需品。

同樣的。也有些舊竹鬥笠們回到了自家的船上。讓女人開始煮飯。拿出了鹹菜,就著在茶樓樓下燒臘攤位上買的一點叉燒,兩角米酒。開始喝酒。

兩口酒下肚,幾句牢騷一罵,河麵上越發的顯得熱鬧起來了。“阿哥、契弟”之類的話在水麵上飄來飄去。

“五錢銀子一擔,真是碰見了鬼!”

“去年是水災,收成不好,虧本。今年算是好年時,收成好,還是虧本!”

“今年虧本比去年都厲害;去年還糶七錢半呢。”

“又得把自己吃的米糶出去了。唉,糶了自己種出來的米,再去買那死砍頭短命的南米!”

“為什麼要糶出去呢,你這死鬼!我一定要留在家裏,給老婆吃,給兒子吃。我不繳租,寧可蹲大獄,讓他們關起來!”

“也隻好不繳租呀!遼餉、練餉、剿餉!丟那媽!遼東管老子們廣東什麼事?剿賊的錢憑什麼要我們種田人出?!”

“昔為富之基,今為累字頭!這田真的種不得了!”

“退了租逃荒去吧。我看逃荒的倒是滿寫意的。”

“逃荒去,債也賴了,祠堂的錢也不用交了,好算計,我們一道兒去!”

“誰出來當頭腦?他們逃荒的有幾個頭腦,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聽頭腦的話。”

“我看,到南中去做工也不壞。我們村裏的小王,不是麼?在南中什麼廠裏做工,聽說一個月工錢有一兩半。一兩半,照今天的價錢,就是三擔米呢!”

“你翻什麼隔年舊曆本!南中工錢早就漲到二兩一個月了,還管吃住,一日三餐頓頓白米天天有肉!你還不知道?”

“那還等什麼?趕緊去啊!”

“去啥啊,衙門裏出告示了,不準去。誰敢去抓了上枷號站籠一天!”

“爺爺啊,這半天就了了帳,誰個敢去?”

“還敢去?田主家的管賬先生說了,那裏對外路去的人,都是先關起來,然後給你打什麼藥,讓你變成牛妖!就是頭上長角的那種!然後去伸到地下幾十裏的礦井裏去做工!要不就是到老林子裏去拖木頭!”

“我頂依個肺!老子們辛辛苦苦的下力種田到底替誰種的?”一個人灌了一口酒,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給誰種的?給田主啊!還有收稅收捐的官家!就是沒有種田人自己!”

另一個人指著萬盛米行黑漆退金的招牌說:“近在眼前,就是替他們種的。我們風吹日曬,頂風冒雨,賠重利錢借債,交租交稅,種了出來,他們一句‘五錢銀子一擔!’就把我們的油水一古腦兒吞了去!”

“要是讓我們自己定價錢,那就好了。憑良心說,八錢銀子一擔,我也不想多要。”

“我一刀斬你個桃花開!在那裏做什麼夢!你不聽見麼?他們米行是拿本錢來開的,不肯替我們白當差。”

“那末,我們的田也是拿本錢來種的,為什麼要替他們白當差!為什麼要替田主白當差!”

“我剛才在廒間裏這麼想:現在讓你們沾便宜,米放在這裏;往後沒得吃,就來吃你們的!”故意把聲音壓得很低,網著紅絲的眼睛向岸上斜溜。

“真個沒得吃的時候,什麼地方有米,拿點來吃是不犯王法的!”理直氣壯的聲口。

“今年春天,新安縣不是鬧過搶米麼?”

“聽說大鵬所都派兵了,殺了好多人,縣城牆上腦袋掛了一圈!”

“今天在這裏的,說不定也被砍腦袋,誰知道”

來糶米的農人一口順德鄉下的土話,嘰嘰嘎嘎的,令在茶樓上的徐弘祖聽的一頭霧水,恰好茶博士過來衝水,便向他詢問。

“小哥,下麵的人在說什麼?”

那茶博士側耳聽了一陣,笑了一下,“先生,這樣的事,從崇禎皇爺登基我就常見到,也沒有見他們能夠怎麼樣,都是說說而已。一些人喝了二兩黃湯便口無遮攔。”

“每年新穀下來的時候,這些人都會在這裏罵一陣,我們因為和米行對麵,這樣的事情實在是不稀奇了。幾乎每年都能看得到,也不光我們順德,您在東江兩岸走走,幾乎到處都能看得到,平常的緊!”

一壺鳳凰單從茶喝完,兩碟點心用罷,徐氏兄弟二人會鈔起身離去,果然是如那茶博士所言,不過二厘銀子。

回到客棧,徐弘祖打開日記,他要把今天的見聞記錄下來。

“今日與仲昭兄於街頭飲茶,此地物價之低廉,遠勝江南。一壺茶,兩碟砂糖糕餅,不過二厘銀子。然見農人糶糧之情景,心中頗有惴惴矣!”

“茶罷,托茶博士代為尋覓西上廣西之船隻,講好五兩銀子包夥食。茶樓有人言講,此去廣西路途之上,頗為不安靖,常有小股盜匪伏於叢莽之中。”

合上日記,徐弘祖總是覺得今天的事情,雖然說這裏的物價之低廉讓他這個外來人頗為得利,但是那些農人的情形,卻總是讓他覺得似乎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一般。(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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