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老臣雖在內閣,然亦有掛一漏萬之事,不及聖上聖明燭照,洞若觀火。所言廣東之事,可是請旨鑄炮之事?”
“老先生說的不錯,此為其一。兩廣督臣上奏,自元旦起至春三月間,兩廣米價每石五錢。”
“此為聖天子在朝,四海升平,盛世之兆!”
崇禎的話甫一出口,身為內閣首輔的韓老先生,便立刻起身離座,跪倒在地,山呼萬歲不止。
“先生請起。朕以衝齡即位,便是要靠列位大賢的輔弼,才可重現皇祖在世時盛世之狀況於萬一。”盡管心裏美滋滋的,但是崇禎還是要表現出一份賢明謙遜的姿態來,這才符合曆代賢明之君的標準。
“對於兩廣所奏請鑄炮之事,先生以為如何?”
略有沉吟之後,韓老先生緩緩的開了口。
“本朝上海徐光啟對鑄造火炮之事頗有心得,臣亦曾經對此事加以關注。”
韓爌所言卻是不假,他的家族同徐光啟家族確實走動的比較近,甚至家族中還有人因為徐光啟的關係受洗加入了天主教。
“鑄造一門紅夷大炮,所費浩大,除了鐵料、工費,便是燃料亦是巨數。廣東的題本上,雖有鐵料等項具備,但等聖旨批複之說,然鑄造火炮,十中得之二三,已是可稱國手,可見鑄炮之難。以臣之愚見,不妨下旨令廣東鑄造,鑄成十門,便解往京師。”
在崇禎聽來,韓爌所言為老成謀國之言,唯恐地方官員為了鑄炮而擾民,但是,韓老先生所言之中卻另有一番深意。他多年宦海沉浮,深知眼下大明各地官吏是一副什麼的德行,鑄炮這樣大量耗費錢糧的事情,各級官吏如果不大肆上下其手,大加損耗一番,簡直就對不起自己的這身官服!
“十中得之二三?那七八成的鐵料都到那裏去了?難道不知道鐵料是可以回爐重鑄的?當真以為老夫是傻子嗎?”一麵一臉忠貞不二的望著眼前的皇帝,心中一麵嘲諷著兩廣的官員們。
“吃相不要太難看!更不要吃獨食!”
二十門紅夷大炮,一百門紅夷小炮,加起來炮身自重便要十餘萬斤,這還不算炮架、炮彈等物,如果都通盤計算,怕不是這些鑄成的火炮就要有二十萬斤鐵,按照十中得二三的標準來算,所需的鐵料便是一個天文數字!
“以朕看來,兩廣督臣李逢節,盡忠王事,勤勉能幹,有意拔擢他一番,老先生以為,調他出任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禦史如何?“
崇禎提拔李逢節的右僉都禦史這個職務大體上相當於北京市的市長,本來在真實的曆史上,李逢節就是因為鑄炮有功,被提拔了。隻不過是去了南京,而不是北京。
“陛下,老臣以為,還是先令廣東鑄炮運抵京師之後,再行提拔李逢節,臣方才想起,福建亦有上報,該省米價不過八錢至一兩之間,如果單純以米價低廉便擢升官員,恐有輿論對陛下不利。一旦火炮鑄成運抵京師,便可放心拔擢兩廣督臣。”
聞聽此言,崇禎對韓老先生的印象更是越發的好了。聽聽,這是多麼為朕考慮的賢臣良相啊!
當韓爌的大轎回到自己的府邸的時候,早有家中管家、子侄們在門前伺候。
攙扶著老爺下轎的管家滿臉的笑容,“老爺辛苦了!”
“嗯,為臣子者,自當忠心報國,此乃我輩讀書人的本分,今日家中可有事?”
管家命人將轎子抬走,一麵低低的聲音告訴自家老爺,“兩廣總督派人送來了些南海土產,別的倒也罷了,其中有一麵五尺長的穿衣鏡,卻是世所罕見。”
“哼!你也跟了我許多年,怎麼還對這些身外之物如此的看不開?可有書信?”韓爌的態度很是鮮明,訓斥了幾句管家,管家倒也習以為常。
“書信、拜帖、禮單都在老爺的書房裏。”
李逢節的書信寫的很客氣,口口聲聲尊稱老前輩,因為山川阻隔,不能夠早晚聆聽教誨,深以為憾事。派人送去些南海土產,以表敬慕之心。在書信的最後,順帶又提了一筆,廣東如今米價低廉,如果先生有意運米北上賑濟災民,學生願意報效一二。
“這位李大人,倒也是有趣的緊!”放下書信,韓爌手撚須髯笑了起來。管家命人將穿衣鏡擺放好,打發下人退出書房,自己在老爺麵前準備聽候吩咐。
用紫檀木製成的鏡框,鑲嵌在黃金中的琉璃寶鏡,在燭火的照耀下顯得光彩奪目。饒是韓老先生宦海沉浮一生,也不曾見過如此巨大的鏡子!
端詳著鏡子裏的自己,當年風流倜儻的少年讀書人,已經變得兩鬢皆白,額頭上滿是皺紋。同一旁低頭侍奉的那名新納的小妾相比,一個如同水靈靈的蓮花,一個如鱗甲密布的老鬆。正如蘇東坡所說,恰如一樹梨花壓海棠。韓老先生不由得一番感慨,“廉頗老矣!”
“老爺如何將自己同那廉頗相提並論?那廉頗成名亦不過是靠著讀書之人的容忍海量,方才青史成名。如果沒有藺相國他不過是一個鬥米方肉的酒囊飯袋、一介武夫而已,老爺可是身為我大明首輔!”管家尺度合適的拍了一記馬屁。
“你用我的名義寫封信給兩廣督臣李大人。告訴他,說聖上已經同意他的鑄炮之事,要他小心巴結一番,辦好此事,他便可以在京城中與老夫朝夕過從,談詩作畫,飲酒賞月。”
對於自己家老爺這種出賣風雷**的手段,管家早就熟練以極,當下點頭稱是。
“那他說的米價的事情?”
管家回問了一句,如今北方各地的米價可是暴漲,如果能夠用五錢銀子的價錢買到米,運到北方可以獲得暴利。
“緩一緩吧!如今怕是盯著兩廣米價的人不在少數。我們不可以輕易的趟這趟渾水。”
韓爌心裏很清楚,那米在廣東每石雖然是隻賣五錢,到了福建便成了八錢甚至一兩,如果運到江西、江南,怕不是要三兩了?哪裏還有錢可賺?!
“另外,派人去一趟寧遠,告訴他,我之前說的紅夷大炮很快就要有了,讓他小心做事。”
“是!小的馬上就去辦!”
接受招安的鄭一官
一封首輔大人親信寫成的密信,被兩廣總督衙門派在北京的差官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廣州,交到了總督李逢節大人的書案上。
“明翰,你來看!”
讀完了書信的總督大人心情無比愉悅,命人將自己的兒子李明翰找來,將這封京城來的書信遞給他觀看。
“首輔韓大人身邊的幕僚寫信告訴為父,皇上,”李逢節雙手抱拳,向著北方遙遙一拜,“已經同意我的鑄炮方案,不日內閣就要明發,陛下對於我在廣東這段時間很少滿意,特別是物阜民豐,米價低廉,人民鼓腹而歌,更是令陛下龍顏大悅。裏麵告訴我,鑄得了火炮,立刻北上解往京師,陛下便要再升為父的官職!”
“明翰恭喜父親大人!”
聽到這樣的話,李明翰也是欣喜過望。所謂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後三十年看子敬父。他如今正是前三十年,在這兩廣地麵上,正是各級官吏都要巴結他的。
特別是他此番同李二公子合夥,將大批粳米販運至廣東,無數與各級官吏有著錯綜複雜關係的糧食商人蜂擁而至,手中拿著大把的銀子,就要從自己手裏分得一杯羹。幾十萬石粳米,頃刻間便銷售一空,為他賺足了銀子不說,也是結了不少善緣。
“沒關係,米有的是!宗兄隻管去接,隻怕他們沒有那麼多的銀子!”李沛霆毫不在意的表明自己的態度。“但是,我賣五錢銀子與宗兄你,為了令尊大人的功名,你還要盯住那些商人,切不可貪圖小利,將米價抬高!”
當日聽來,還有些嗔怪李沛霆。如今卻發現,沛霆的這話當真是至理名言!
“這件事,你居功至偉,如果不是你同那李二合作,為父如何有這份功績?又上哪裏去籌措如此眾多的精鐵?日前有司來報,已經鑄成三千斤大炮四門,一千斤紅夷小炮十一門。照此速度,隻要鐵料保證供應,便定可以在中秋節前鑄成大炮八門左右。為父已經下劄子督令他們,務必在重陽節前,製成十門大炮,然後進京獻禮!”
“吾皇勢必龍顏大悅,父親的官職又將高升一步!”
“誒!無論做何官職,都是上報君恩,下安黎庶。”
父子二人說完這話,便是相視會心一笑。
如今已經是秋糧征收的季節,幾處冶煉場的精鐵也收到了四十萬斤,除了用來造大小紅夷火炮、大小佛郎機之外,更有為數不少的鐵料被悄悄以損耗、飄沒的名義被各級官員運出,賣給民間的冶鐵作坊,用來製作鳥銃等火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