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希人生中的一個轉折點,來自於她外公去世前突然想起了還有她這麼一個從未謀麵過的外孫女。
她見到了她媽媽從前的親人們。霍家的親戚間互相爭權奪利得厲害,感情關係普遍淡薄,他們看她的眼神也同樣是淡漠的。唯獨能讓她在眼裏讀出些憐惜之意的隻剩下她的一個表哥霍光和她外婆。
她孤注一擲的去求她外婆,總算脫離了那所專門管教不良少年的寄宿學校,去鄉下過了八年還算平靜的生活。但是這個“平靜”隻是相比較她以前的環境而言,並不代表她在外婆那受到了周到的照顧。她的外婆雖然沒餓著她,但是她沒有地位沒有父母撐腰,不能掙錢也不能為家裏做貢獻,又不會甜言蜜語的巴結長輩爭寵,在家裏自然要受人白眼被人冷嘲熱諷。然而,別人肯收容她,已經讓她暗自慶幸了。
她知道霍家有很多人說她白吃白喝死不要臉。老家有一個表姐就常當著她的麵說:“我們都想不明白,你爸爸越來越有錢,你怎麼不過去跟他享福當你的大小姐?還偏要賴著這個小地方過這種跟傭人差不多的日子。”
她聽了這些話心中不是不羞恥、不生氣、不委屈,但是她寄人籬下,再難聽的話也得咬牙聽下去,沉默忍下去。人情如紙,張張淡薄,親情友情的冷暖苦澀這麼多年來她已經嚐了太多。
到了十六歲那年,她終於有機會回了一次T城。這個原本就繁華的大都市已發展得更加日新月異,連以前隻算市郊的地方現在都建滿了巍峨的高架橋和棟棟高聳的摩天大樓。最讓霍希心情複雜苦澀的是,正秦集團旗下的高中低檔酒店現在已經隨處可見,她無論走到那條大街上,似乎都能見到這些讓她痛苦刺目的建築。
也是這一次回T城,她遇見了生命中兩個很重要的人。一個是沈修廷,另一個就是她去給她媽媽掃墓時偶遇的孫海易。她那時並不知道孫海易是撞死她媽媽的肇事者,隻記得孫海易當時對她說,如果她有任何困難,都可以去AMIOR找他,隻要他能幫忙,一定全力以赴。
後來她外婆去世,她跟家裏唯一對她還不錯的霍光也鬧翻後,霍家就再也沒有什麼是她可以留戀或者忍耐的了。霍光喜歡誰她確實無權幹涉,但如果那個人是柳琳,她就忍受不了。她不能容忍自己再跟柳琳或者羅雅扯上關係,她更無法想象,如果柳琳有一天成了她的表嫂,她還有什麼臉麵去麵對自己死去的媽媽。
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能夠被遺忘,但是也有一些事情,就像是人死不能複生一樣,永遠也不能被原諒。
她離開了霍家,孤身在自己早已不熟悉的T城,茫然酸楚的幾番碰壁之後,走投無路之下隻能去找孫海易。
那大概是她一生中所有倉促決定裏最正確的一個。她記得她那時見到他時還特別驕傲矯情的對他說:“我絕對不會在你這裏白吃白喝占你便宜的!我可以替你工作當做我的生活費,以後隻要我有能力,我也一定會償還你的這份人情。”
孫海易看著落魄單薄卻仍舊倔強的她,隻微笑著說了聲“可以”。
她要做什麼他都說可以。他從不計較她有時候尖銳的個性,更不會像霍光那樣一生氣就鄙夷的說她“仰人鼻息還不識好歹”。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這個不是她親人不是她朋友的人,居然是最盡心盡力幫她的一個。
以至於她知道了他就是那場車禍的肇事者後,心裏雖怪他,但卻沒有真的恨他。她知道他當年是因為女朋友出了事才會超速開車,他這麼多年來也常為自己撞死了人而愧疚不已,她知道她媽媽墓碑前常年不斷的鮮花總是他送的,而不是柳正和或者羅雅。
在那場意外事故中,他和她一樣,都為自己的魯莽付出了慘痛代價,日日逃不開心中的自責。大概唯有最初的始作俑者,才風光得意的活得越來越精彩奪目。
AMIOR酒店外閃爍了一夜的霓虹燈在即將天明時準時熄滅。霍希看著自己手上那些記載了她成長歲月的照片,想起曾經在某本書上讀過李煜的幾句詞:昨夜風兼雨,簾幃颯颯秋聲。燭殘漏斷頻倚枕,起坐不能平。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
有時候,她也希望她的前半生隻是一場荒唐的惡夢,一覺醒來,她的人生裏還有期待和溫暖。但是她以前每次半夜被驚醒過來,都發現,自己還深陷在黑暗的夢裏。
孫海易曾經對她說過:“Cici,你知道我為什麼幫你選擇了一個名字叫做‘霍希’嗎?”他微笑著道:“因為我希望你的心,有一天能再次對他人抱有希望。”
希望?她孤身一人走了這麼漫長這麼灰暗的一段成長的路,身邊的親人朋友一次又一次的讓她嚐到或酸楚、或失落、或孤寂、或絕望的滋味,她本該年輕鮮活的心早變得滄桑麻痹。她很懷疑,自己是否還能有這麼一天,能像她現在的名字寄寓的那樣,重新看到溫暖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