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濟寧城時已是未時,雖還沒有入夜,但漫天的風雪卻早已將遠近的一切景物裹挾成混沌一色。
將軍等人早已被當地官員迎進了州府避風設宴,母子倆則隨著其餘車馬侍衛留在了南城驛中。
就著驛站中的溫水,吃了些自帶的幹糧,家母已去歇息,唐文郎還想再溫一遍書。奈何窗外天色太過陰暗,縱然唐文郎早已對書上文字倒背如流,呼嘯的北風與隱隱的頭痛依然讓眼前書上的任意一個字符都像天書般難以辨認。
不知是這驛站的哪扇門窗未關嚴,嗚嗚的風聲中還夾雜著吱嘎的門窗聲,唐文郎心裏漸漸開始煩躁,聳了聳肩,裹緊了身上有些大的皮裘,這是他父親留給他不多的遺物。
不過半刻,窗外的嗚嗚聲與吱嘎聲愈發的放肆起來,唐文郎將書合上,壓了壓早已卷起的書頁,搖了搖頭站了起來。抬頭望了望不存在的天,深深歎了一口氣,沿著連廊緩緩地向驛站外走去,腳步卻顯得有些輕浮。
“小哥去哪兒呀,這外麵風雪可大哩!”驛站的一個小廝問道,唐文郎沒有說話,伸手擺了擺,腳步繼續向驛站之外挪去,似乎驛站外有什麼東西在吸引著他。
“你小子莫要走遠了哈,將軍帶著你叔伯們都在府衙裏,這天馬上就要黑了,咱可沒旁的人手尋你去,若是要閑逛,還是明日啟程前罷!”一個虎背熊腰的侍衛坐在驛站前堂出聲勸道。
唐文郎不再擺手,轉身恭敬的一拜,道:“許叔放心,我便是出去透透氣。”
“回去罷,你這身子沒有唐大哥半分健壯,也就是個當官老爺的命,可惜啦!真要補了唐大哥的缺,怕是連馬都上不去!”許叔歎氣道,夾起一粒炒黃豆,扭頭不再看唐文郎。
唐文郎微微一拜,並未回話,繼續向驛站外走去,腳步雖依然有輕浮,但卻快了些,似乎外麵那東西愈發急切的召喚著他。
繞過前堂,前院的風並不是很大,穿過院子,拉開門閂,唐文郎打開了院門。
院門一打開,呼嘯的北風夾雜著雪花如浪般卷了進來,打在臉上好一陣刺痛,好在這裏已較北平南了許多,唐文郎倒也是習慣。
又緊了緊皮裘,深呼吸一口氣,讓冰冷的空氣逐漸地舒緩他灼熱的胸腔與臉龐,唐文郎關好門,回身向外走去。眯著眼睛看了看不存在的太陽,望了望遠處的濟寧城,思考了一陣,似乎辨別了方向,又慢慢地向遠方走去。
濟寧城是濟寧府的治所,因在運河邊,自古以來便是南來北往的商戶的必經之處。雖因為前些年的兵禍沒了前朝的繁華,但這城外的房舍依舊是鱗次櫛比,隻是或許因為大雪,少了些行人的喧囂。
唐文郎穿過了空無一人的街巷,找到了一個能眺望遠方的土丘,吃力地爬了上去,四顧望了一下,找到了北向的方向,雙膝跪下,雙掌反扣,緩慢的磕了三個重重的頭。那是先考英靈所在的方向。
心中似乎有所想,又在默念著什麼,他站起身來,向右轉向東麵的方向。一隻腿支著跪下,另一隻腿也緩慢地跟著跪下,雙掌交疊,俯下身子,又緩緩地磕了三個頭,那是至聖先師所在,衍聖公府的方向。
這濟寧城已離曲阜非常近了,但是將軍一介武將不可能繞道去祭拜孔聖人,唐文郎隻能在這裏遙拜了。
三拜已畢,唐文郎卻是遲遲不起身,若是近看,會發現那被風吹得暗紅的臉上掛有淡淡的淚痕。
風,咆哮著,卷起無數匕首般的冰碴打在唐文郎臉上,他臉上依然無動於衷,身體裏卻有無限的怨懟湧上心頭,孔聖人,您若是有靈,為何對我如此不公!
洪武五年,唐文郎年僅十歲便接連通過縣試、院試、府試,成為生員,進入北平府學,成為遠近聞名的天才秀才郎,本盼著來年金榜題名,怎料洪武六年,聖上一份聖旨,罷了各府科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