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午後,陣雨初過,淡淡的泥土腥香彌漫在空氣裏,天地間一片新意盎然,翠生生的葉子掛在枝頭,仍殘留著點點晶露,在天光的映稱下,閃爍著點點琉璃異彩。
藏春殿,暗香浮動,窗戶全部半掩著,遮住了室外亮堂的天光。紫檀木榻上,安寧懶懶得倚著,宮帶寬鬆,長發輕挽,說不出的閑適與輕鬆,右手輕支起,安寧拿著布繃,就著殿內有些昏暗的燭光,慢慢的穿針引線。真是閑適的日子啊,安寧輕輕呼出一口氣,滿足的感歎。
“啪答。”殿門突然大開,一室天光迫不及待的闖入。
“公主!公主!”一個粉裳的宮裝少女臉帶喜色的小跑進來,身後跟著幾位同樣裝扮的宮女。
安寧抬頭:“桃枝?”
少女迫不及待上前,為安寧展開手中的白練,“公主您看,您要的白絹奴婢已燙慰好了。”身後的幾個宮女也立刻上前,接過練子的另一端,和桃枝一起將白絹緩緩展開。
“這麼快?”安寧有些訝異,但仍跳下榻來,一旁的宮女見狀趕忙去扶,安寧不禁有些懊惱,這個隻有十二歲的小女孩身體,對這張榻來說,的確矮了點。
好不容易蹭到白絹前,安寧低下頭細細打量,“不錯,這絹燙的柔軟而潔白,做衣寫字都是上好的材料!”
“那當然拉,奴婢可是請彩鏽紡的張嬤嬤親自幫忙燙尉的,那手法呀,可讓奴婢們開了眼界了。”桃枝與身後的宮女們相視而笑,雙頰因喜悅而微紅。
安寧抬頭看了桃枝一眼,淡笑不語。
“對了公主,您要這練子做什麼呀?”桃枝幫著安寧將練子鋪到一旁的長桌上,展開鋪平。
“也沒什麼,隻是這幾日悶的荒,想自個兒做件衣裳玩兒來著。”安寧淡淡開口,半伏在桌案上,拿著尺子細細比量。
“公主自己做?”桃枝有些意外。
“是啊,做著玩。”
“呀,這葉子的圖樣可真漂亮!”桃枝驚歎得上上下下打量著已大變樣子的白練,“奴婢以前隻見過繡花兒的,沒想到今日見了這玲瓏青翠的葉子,竟比那花兒還好看呢!”
“那是你見的少,所以覺得新鮮。”安寧的唇邊帶著淡淡的微笑,手指輕輕拂過布匹。
“公主——!別的尚且不說,您這鏽功,在宮裏的同齡公主們之間,可是娘娘們公認的第一,您瞧這葉兒,就像是那樹上新摘的嫩芽子,鮮嫩嫩,仿佛還能聞到上邊的香味呢!”
“這不,又騙人了,香氣是有,但那也是院子裏的香樟樹的!”安寧看她一眼,放下已快成形的練子,有些懶懶的靠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微有些困倦的半垂下眸,“若不是這幾日天連著降雨,先生不能來,我也沒這閑功夫在這繡花做衣-----。”
桃枝伶俐的將練子收好,俯下身輕問,“公主乏了嗎?桃枝扶您上榻歇會兒吧。“
安寧微微點點頭,任桃枝輕攙著扶到榻上去。
漱玉亭,晨光微熹。
安寧單手支額,斜靠在亭欄上。昨日中午睡早了些,結果晚上精神太好,隻微睡了會兒,就被窗外的雨聲給攪醒了,此後竟再也睡不著,隻是躺著又太悶,便披衣起來走走,沒想到竟將睡在外閣的桃枝也給攪醒了,被她勸了半天,隻好又回到榻上好生躺著,微微閉了會兒眼,四更天不到,便又醒了,桃枝她們也被我攪的沒了睡意,剛好殿外的雨又停了,我便提議到亭子上等著看日出,桃枝微微皺眉想了想,替我披了件外衣,便讓敏兒提了盞宮燈,一行人緩緩行去亭中。
陣雨初過,春寒料峭,剛才似乎還可隱隱聽見遠處春雷聲聲,這會兒,天光已微亮,遠處東方的雲層間已可望見那一片鮮豔的玫瑰紅。
庭院裏漸漸有些藍衣宮女提著水桶拿著掃把出來灑掃,將那昨夜風雨鈴落的殘花落瓣靜靜帶走了。在值班的侍衛又換過一輪後,一個粉裳宮女在前挑著紫紗宮燈,引著一行拎著食盒的小太監,緩緩向亭邊行來。
敏兒提著一盞紫紗宮燈緩緩向亭邊行來,桃枝見狀趕忙迎上去,接過宮燈小心翼翼吹滅了,踮腳小心掛在亭拄上的一個金色鉤子上。一旁侍立的婉兒和翠蔭見狀趕忙上前接過食盒,譴退了小太監,這才步入亭中。
“公主,早善傳來了。”
我聞言轉身,撐在亭欄沿上就往下跳,桃枝連忙上前扶住我。
婉兒和翠蔭已將食碟布好,默默斂袖退下。桃枝扶我在石凳上坐好,遞給我一杯熱羊奶。我用手輕輕捂著白瓷杯,一口一口慢慢綴飲著溫熱的羊奶,桃枝熟練的為我推移著碗碟。風過,拂來淡淡的桃花香。
“姐姐,姐姐,安寧姐姐!”一個嬌小的身影歡呼著撲進亭裏。
“安陽,早啊!”我微笑,安陽,我的十七妹妹,我現在母妃的養女。
安陽仍穿著睡袍,如墨的長發披散在腦後,臉上猶有睡痕,她歡呼著撲進我懷裏,我連忙伸手扶住她。在她身後,翠袖急急的拿著一把梳子追來。
“怎麼回事?”桃枝微微皺眉。
“回姐姐,安陽公主一聽說安寧公主已起來了,便迫不及待的就往這邊跑,奴婢怎麼喊都沒用!”翠袖一臉委屈,站在亭下低著頭。
“桃枝,好了--------”我看了翠袖一眼,示意桃枝讓她進到亭中來繼續為安陽梳頭。
我拉著安陽在我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桃枝舀了碗米粥放到安陽麵前,敏兒適時的為她遞上茶水漱口。
“安陽,你今天起的很早啊。”
“哪有姐姐早啊,我聽翠袖說,姐姐三更就起來了!”安陽撅著嘴,不依的晃著腦袋,如墨的黑發隨著她的動作一次次從翠袖手中滑脫,翠袖無法,隻得拿出一根藏青色絲帶,把安陽的頭發攏成一股,粗粗的綁在腦後。
“又是粥------”安陽有些不耐的用調羹攪拌著碗裏的粥水,伸手抓了個花餅咬著吃。
“母妃這幾日正在為我皇家念經祈福,我們自然也要跟著吃的清淡些。”我將裝著花餅的碟子移到她麵前,挑了塊瓜黃的放入口中。
安陽再怎麼樣也隻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子,稍稍抱怨幾句,便又興奮起來。
“姐姐,姐姐,我們呆會兒跳皮筋玩好嗎?”
我微笑,這小丫頭!,“安陽啊,今天恐怕不行呢!”我看了看外邊晴朗的天色,“今天可沒下雨哦!”
“啊~~~~~~~”安陽的小臉立刻垮了,“先生又要來了啊-------”
我失笑,放下筷子,接過一旁桃枝遞來的絲巾按了按嘴角,不經意的向亭外望去。殿門處有人進來了。我定睛一看,夷?那不是皇後身邊的張順德嗎?
張順德似乎沒注意到我們這邊,隻是匆匆領著幾個太監向母妃的正殿去了。
“出什麼事了?”我問一旁的桃枝。
“這------,奴婢也不清楚,知識前些日子聽說賈貴人的身子重了,隻怕,生產就在這幾天。”
“生產~~~”我喃喃得順著念了一遍,父皇的精力可真是好啊------。
“姐姐,我們,又要有小弟弟或小妹妹了嗎?”安陽不知何時已與我並肩站站在亭欄旁,望向正殿。
我看她一眼,不說話。
翠蔭與婉兒已將殘席撤下去了,,敏兒捧了兩盞茶上來。
翠袖回了趟挽月閣,取來一件淡青色的外袍套在安陽的睡袍外邊。
母妃的正殿那終於有動靜了,一排粉裳宮女打頭挑起簾來,於長廊上侍立,不一會兒,便見張順德出來引著,四位紫衣宮女緩緩副著母妃出來了。待到他們一行人行至亭邊,我拉了安陽的手上前見禮。
“安寧給母妃請安,母妃萬福。”
“安陽給母妃請安,母妃萬福。”
“起來吧!“母妃抬手虛扶。
我抬頭細看,母妃今天的裝塑比齋戒是正式了些,臉上薄施了脂粉三十鋤頭的年紀,看起來隻有二十幾歲。
“安寧,安陽,你們父皇昨日又喜獲麟兒,母妃要前去道喜,你們好好帶在宮中,一會兒先生來了,你們便去化物閣……”
母妃匆匆囑咐了幾句,便由她的貼身宮女紫玉扶著,上了殿門外早已備好的馬車。
“不就是多了個小弟弟?嗎母妃幹嘛親自前去道喜?”安陽歪著頭,奇怪得喃喃自語。
恐怕,不是道喜吧------我望了漸漸關起來的殿門一眼,轉身走回殿去。
“安陽,你該回去梳洗一下了,呆會兒等李嬤嬤來了……”
“呀!糟糕!”安陽立馬提著裙子飛一般的向回跑,裙子掠過兩邊的牡丹話叢,帶落了一地花瓣。
“主子!您等等奴婢呀!”可憐的翠袖連忙也提起裙擺追過去。
桃枝忍俊不禁,婉兒她們也紛紛掩袖輕笑。
“好了!我們也該回去換身衣服了。”我斂一斂袖,順著花徑走回錦繡閣。
母妃自那次出行之後,過了整整五天才回來。但沒過幾天,皇後又將母妃招去了,宮裏的人們雖然好奇,但也沒有人敢多說什麼,幾個資格較老的更是平靜的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守好自己的本分。
這幾天又是連日的小雨,天氣乍暖還寒,起伏不定,我和安陽都又披了件外袍,才一同坐在廊子上繡花。細小的雨絲輕輕飄,不時有幾絲借著風勢闖入廊子來,迷了我的眼。
在我第六次拿帕子去擦眼時,桃枝終於俯下身:“公主,外邊涼,咱們還是進屋去吧。”
“不了,我喜歡吹涼風。”而且是越大越好。
“桃枝,最近有什麼消息嗎?聽說那個賈貴人產後大出血,出動太醫院所有太醫都沒救回來啊。”這麼快就下手了,竟是賜死......
“這,奴婢也不是很清楚,隻是聽說,那賈貴人的娘家近日似乎犯了事……”桃枝語言不祥。
“犯了事嗎?”那個孩子,怕是沒多少存活的希望了,哼,並非龍種啊,這麼大的名頭套下去,賈家算是完了。
我歎口氣,停下繡線,廊外的牡丹開的正好,這斜風細雨自沒有損到它身為百花之王而應有的端莊姿態。
“姐姐,姐姐,你們在說什麼呀?那個賈貴人怎麼了?”安陽大大的眼睛盛滿不解。
我微笑,“沒什麼。安陽的花鏽好了嗎?”
“啊,還差一點,姐姐你看,這裏花色的漸變我老是繡不好。”安陽將布繃遞過來,我接過來看了看,“安陽,你在繡第一層深紅時針腳不要繡的太緊,稍微傾斜點,留下一些空隙,這樣,下一層的粉紅就可以從中間**去……,這樣過度就自然了。”我邊說邊用剪子將安陽原來繡的第一層針腳細細挑掉,重新鏽起。廊外細細的雨絲密了起來,敲打在鉛沿上,發出如玉器敲擊般的清脆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