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還不等燕家二爺話音落下,卻見得大門再次被踹開了,一個雲鬢散亂的女子被丟進燕府裏,定睛一看,卻不正是燕玲兒麼?
燕二爺心中咯噔了一下,連忙把燕玲兒帶回來了屋裏去。
卻見得燕玲兒雙眼呆滯,被幾位叔叔伯伯圍著問了許久之後,她瘋了一樣地往外麵扔東西,等到她情緒穩定下來,燕二爺再次問她老祖宗去哪裏了的時候,燕玲兒又失聲尖叫了起來了,“燕媛媛死了!她來找我了!她嚇死了祖母,就要來殺我了!”
這話一出來,幾個人都嚇了一跳。
好一會兒無奈地對視了一眼——
怎麼可能呢?燕媛媛不是好好的還跟在燕晉身邊麼?
可是看這個樣子,燕玲兒顯然是被刺激得不清了。
燕四爺抖了抖,小聲道,
“現在這個情況,咱們給知府大人傳信吧?”
燕二爺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若是知府大人到了,肯定不會任由燕晉如此囂張的!”
但是他不知道為什麼,心中卻閃過了一絲強烈的不安。
*
此時此刻正是深夜,城門下本應該是空無一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卻三三兩兩聚集著衣衫襤褸的流民們。
這樣聚在一起的流民們看起來不多,卻一直蔓延到了天際盡頭,如果仔細一數,就知道這是多麼讓人頭皮發麻的一個數字了。
十日前,上遊發了春汛。
流民不得不往南走,今年雪大地裏地苗都凍死了,府城郊外餓死無數,於是無糧可吃的人們都紛紛往外跑……
今天知府接到消息的時候,約莫有三萬流民正往洪州府前來!
燕家的求救送來的時候,知府已經收拾包袱跑了。
江南亂了兩三年了,地震、洪水、雪災,連年的賦稅……流民一直沒有解決,像是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越滾越大,一直到了現在三萬人之巨!
現如今的洪州府,一共也才不過是十一二萬人。
不到兩日的功夫,恐怕就要全部聚集在洪州府城下。
這個爛攤子,不慎砸在手裏,可是有性命危險的!知府接到消息之後就臉色大變,連夜收拾東西就跑了,哪裏還管燕家不燕家的?
黑甲衛現在已經封鎖了城門口,秦十帶著一隊人馬去追知府了,秦十一帶著人則去了知府的府衙封鎖消息……一旦知府逃走的消息傳出去,整個洪州府都會大亂。
燕家等許久了,知府仍然沒有一星半點的口信兒傳回來。
燕二爺急了,終於在情急之下,咬咬牙,把燕玲兒的玉佩摘了下來,送了一份信想要去送給太子,陳情了燕家現在地處境,想要讓太子派人來保護他們。
然而……這封信自然是被截留了的。
玉佩被秦十三收了起來,那封信自然也放在了陳秋的案頭。
可憐的燕二爺並不知道,本來太子馬上就要來了,這也是事實。
奈何天不遂人願——三萬流民就在洪州府城下。
都說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洪州府現在這樣的情況,太子還會過來找燕玲兒?他難道要為一個女人攤上這麼大個爛攤子?
太子還沒瘋呢——燕家太高估燕玲兒在太子心中的地位了。
那封信被陳秋看完了,然後在蠟燭前燒了個幹淨,連同燕家最後一點的希望,也一一同化為了灰燼。
“燕三還在念麼?”
“是。”
“讓他別念了,明天早上人多的時候再念。再多喂些水,養養神。”
這輕飄飄的話音落下,卻叫在場的人都是一陣脊背發寒。
燕家要體麵,那就一絲絲剝開他們的體麵。還不給他們來個痛快的,要鈍刀子割肉,一步步來。
葛先生是其中最為害怕的,光是站在這群幕僚中間,他就已經忍不住冷汗直冒了。m.X520xs.Com
他本以為自己不過是投奔個新主,卻不料新主是個狠角色。
且不說這一番對待燕家的手段如何狠辣……
就說知府這一跑,這位主子便當機立斷控製了府衙,封鎖了消息,更是以雷霆萬鈞之力,趁著夜色徹底替換了守城衛。
誰也不知道知府跑了,更是不會有人清楚,不過是瞬息的功夫,洪州府就落在了他的手掌心。
此等魄力、手腕……
光是看著,葛先生都不敢再生反心了。
卻不料,等到眾位幕僚散了之後,有些疲倦的青年本來微微闔上閉目養神的鳳眼,此時卻睜開了,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案幾,笑了,
“葛先生。”
被叫住的葛先生剛剛想要往外遛的腳步一頓,臉色有些發白了。
到底是受了驚嚇,又在匪寨裏折騰了那麼久,薑小圓早在馬車上就睡著了,被人抱回來的時候都渾然不覺,一回到床上就睡得四仰八叉的。
一直等到熟悉的清苦藥味傳來,小姑娘就像是八爪魚一樣地纏了上去。
明明今天應該受了驚嚇的,但是沒心沒肺的小姑娘似乎並沒有什麼大的影響。
仿佛有人低笑了一聲,她下意識地蹭了蹭他,在他的懷裏找了一個舒適的位置入睡了。
夜,還長著呢。
*
薑小圓睡得模模糊糊的時候,隱約記得自己按下了那個去暴君秋那裏的按鈕。
一直等到了出現在了寢宮外麵的時候,她還睡意朦朧,被寒風一吹卻也清醒了過來。
在菩提院裏的時光實在是非人的折磨,就算是好了,恐怕也元氣大傷。薑小圓也不知道他恢複了幾分,心中揣著事兒,就急急忙忙地去找他了。
他在菩提院的時間裏,她一直沒再按下那個按鈕。雖然小姑娘時常沒心沒肺,確實是個某些方麵很敏感的人,她知道自己不能來——他不想讓她看見的狼狽,就乖乖地不看。
可是再次出現在這寢宮的時候,她竟然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大門一推開,卻見到了一個長身玉立的高大身影,正背對著她站在窗前。
薑小圓順著他所看的方向看去,卻見得,那裏是她光禿禿的小葡萄。
她停了一下,又朝著他跑過去,從背後抱住了她。
她想問他在菩提院的時候過得如何,現在又好了些不?可是在抱著他的時候,她又覺得這些似乎不用問了。
過去了的苦難,那就通通都過去了吧。
從此以往,重光再也不會經曆那樣的時光,這是他的新生。
她抬起頭來,青年看上去清瘦了不少,想來是在菩提院受了不少的苦。
但是他此時的精神卻是很好的,從前的他因為病痛總是遮掩不住的疲憊,現在卻目不轉睛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