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忽然落下一道閃電,緊隨而來的是一聲春雷。
大雨將至,滿世界的水汽將春夜氤氳潮濕,在窗棱瀉下濕漉漉的春意。
沈曼怔忪片刻,似不敢相信,訝異、驚詫交織在眼尾,化成一抹調皮的笑意。
她拉住他的手臂,急切地想要尋找答案:“段醫生,你剛才說什麼?是我的幻聽嗎?你說,舍不得我?”
段思明不回避她的視線,輕輕道一聲“嗯”。
這一刹,沈曼全身猶如被施符咒,固在原地,不能動彈。
片刻後,她猛地站起來,晃著他的手臂,一字一句地再次確認:“你說你舍不得我?舍不得,我?”
段思明看著她,嘴角微微揚起弧度,“聽不懂中國話?”
“當然不是。”
沈曼腦中亂成一團的絲線終於拉平,鋪成一張細密的蛛網。
空白的大腦恢複運行,隻覺欣喜如鼓,一陣又一陣地撞在她的心坎上。
“那你再說一遍。”
她湊上去,像個孩子,央著他。
段思明轉身,回到辦公桌前,悠然地坐下。
他心裏念叨著真是個傻姑娘,嘴裏卻說著:“不可能。”
沈曼笑道:“段醫生,我這人耳朵不太好,你再說一遍。”
“不。”
“病人沒聽清醫生的叮囑,醫生不能拒絕病人的請求。”
“可以。”
“不能。”
“能。”
幾番執著的請求都被拒絕,沈曼悻悻,頹然地垂下頭去。
段思明抬手,用食指點住她的鼻尖,將她垂下的臉留在視線中。
“幹什麼啊?”沈曼問。
他輕輕一按,鼻尖上揚,將她弄成豬鼻子。瞧見她這副滑稽的模樣,他忍不住笑。
沈曼撇撇嘴,“好啊,段醫生,你都會戲弄我。”
像是不服輸似的,她亦伸手,落些許力氣在他的鼻尖,複刻的豬鼻子出現在眼前。
“嘿嘿,你也成豬。”
段思明眼中並未盛滿笑意,卻多幾分溫柔和旖旎。
燈光落在他的眼中,然後劃過指尖,從指縫中落下,最後完完全全地包覆在她的手中。
“曼曼……”
他第一次這樣喚她,極盡濃情厚意。
這一刻,想要接受她的心意,並不是臨時起意,更不是因為感激她方才的俠義相救。
他是在尋常的日夜中,早已習慣她的存在。而方才那樣的情況下,他終於意識到,心中難以克製的洶湧和澎湃。
他喜歡她,很早很早就喜歡上她。
說不清具體是哪一個瞬間,隻是當他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喜歡她很久很久。
此時手背是男人手心的溫度,緊緊包裹著沈曼的手和心。
她莫名地害羞起來,衝他曖昧一笑,半開玩笑地掙脫他的手:“煽情鬼。”
這一夜,春風沉醉。
段思明視線落在那卷錦旗上。方才,沈曼就是用這個“武器”,痛打鬧事的病患家屬。
“那是錦旗嗎?送我的?”他問。
沈曼這才想起自己來找他的目的,本來是想送錦旗向他道歉的。沒想到錦旗沒送出去,他卻反送她一個男朋友。
不得不說,命運的安排,真是妙啊!
她點頭,“對啊,特意為你做的。”
沈曼邊說邊打開錦旗,徐徐展開的紅色綢布上,金色大字映入眼簾:“救死扶傷,懸壺濟世”,落款是“仙女沈曼”。
看見這幾個字,段思明忍不住笑出聲,他搖搖頭,戲謔道:“還有自稱仙女的?”
沈曼上前一步,接住他的視線:“難道不是嗎?”
“是仙女。”段思明接過錦旗,輕輕將她推入自己懷裏。
目光交彙,是這雨夜的電閃雷鳴。
下一秒,他補充道:“我家的。”
雨淅淅瀝瀝地落下來,夾著春風,夾著濕意,落在這診室裏。
“段醫生,接吻嗎?”
“唔……”
沈曼願意把這一夜稱為神燈一夜。
她尋到一個叫阿拉丁神燈的寶藏,開啟後,神明滿足她一個願望。
她在他的吻裏睜開眼睛,隔著短短距離,看他的情動,看見他臉上藏不住的溫柔意。
那淡淡一層,附著於眉宇之間,卻是她今生看過的最噬人心的美。
就這樣在一起。
沒有浪漫露骨的表白,沒有太多煽情的畫麵,是愛情的水到渠成。
飲食男女,快樂至上。
那陣子,沈曼每天都去醫院找段思明。
他工作忙,時間不由自己控製。相較之下,沈曼輕鬆很多,至少她的時間可以自由支配。
在醫院,她從不打擾段思明的工作,比從前更加貼心,隻是坐在醫院的長椅上,守著他辦公室的那盞燈。
導診台的小姑娘笑她成一尊望夫石,沈曼倒是挺喜歡這個稱呼的。
等到燈滅,她才追上去,活脫脫一隻跟屁蟲,黏在段思明的身前身後。
日日夜夜,他早已習慣她的黏人,亦享受她的黏人。麵對同事探尋的目光,他隻是淡淡一笑,默認他們的關係。
一時之間,醫院裏上上下下都在傳,骨科的高嶺之花被人摘。
摘花人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
醫生、護士紛紛哀嚎,這世上單身的帥哥又少一個。
但人人都說他們般配,長得好看的人,在一起就是養眼的。
那段時間,沈曼沉浸在愛情的甜蜜中,成天在工作室裏大肆宣揚,她的男朋友天下第一帥。
戀愛的酸臭味飄散在工作室的角角落落。
二胖忍不住勸諫她:“老板,段醫生很帥,我們都知道。你不用天天都說五百遍。”
沈曼一本正經地同眾人說:“段思明天下第一帥,這八個字以後就是我們工作室的章程,每個人都要流利背誦的。接下來我會每天考核你們的。”
二胖無語至極,想著剛才那句勸諫的話能不能收回。
這戀愛的老板,完全變一個人。
在一起兩個月後,初夏時節,迎來段思明的生日。
那天恰逢周末,沈曼早早做好計劃,要親自下廚為他做一頓大餐,然後兩人一起看一部電影。
她還特意為他買一條領帶作為生日禮物。
畢竟是他們在一起後的第一個生日,總歸是要特別一點。
為這個生日,她提早一個月就報個廚藝培訓班,跟著老師學會幾道拿手的大菜,就等著這一天大展身手。
然而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等她一大早準備好菜品,打算下廚的時候,段思明忽然打來電話,說要帶她去一個地方。
沈曼問他是哪裏,他卻三緘其口。
“這麼神秘?”她問,“段醫生,你不會是要把我賣吧?”
段思明問:“你怕?”
“開什麼玩笑,我怎麼會怕。你要是把我賣,我反手就能把買家剁。”
段思明笑:“是啊,誰能打得過女俠。”
兩人驅車一路向郊外駛去。
車裏放著動感的音樂,沈曼搖頭晃腦幾首歌後,調小音樂聲音,“段醫生,我好奇死。你快告訴我吧,到底去哪裏啊?”
“帶你去飛。”
沈曼:?
等到地方,她才明白過來,段思明竟然是帶她來蹦極。
這蹦極場所設在在半山腰,山腳是一條蜿蜒河水。
沈曼抬頭向上。
一百多米的平台上方,伴隨著遊客聲嘶力竭的喊叫聲,有身影縱身一躍,奔向山腳的河水。
在即將觸碰到河麵時,又陡然停住,猛地向上彈回。
來回反複,遊客的喊叫忽遠忽近。
她顫顫心神,周身一滯,頓時覺得整個人都不好。
她並沒有恐高症,平日裏坐過山車也不在話下。
但這蹦極還從未體驗過,從百米高地墜落,正常人難免懼怕。
她緊張地咽咽口水。
段思明未察覺到她的緊張。
兩人沿著石階一路向上,兩側蔥蘢繁盛,他正平靜地講述自己與蹦極的緣分:
“以前高中時看過一本書,書裏說蹦極能夠緩解壓力。一開始我不信,後來在國外讀書時,偶然和朋友去玩一次蹦極,才發現緩解壓力是真的。那之後,我就喜歡上這項運動,隻要有時間,便要來蹦一次。”
沈曼訕訕地笑聲:“……”
大哥您喜歡的運動好別致啊。
段思明道:“從高處跳下來的那瞬間,身體下墜,失重後大腦放空,無法思考,腎上腺素飆升,是很奇妙的感覺。那短短時間,你會覺得什麼都不重要,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
“是什麼?”她問。
“活下來。”
“後來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有女朋友,一定要帶她來,一起蹦一次,感受生死刹那的刺激。”
他頓頓,回頭看她,“曼曼,你在聽嗎?”
沈曼回過神,“啊?我在聽啊。”
“怎麼?”
段思明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潮濕一片,蘊無數汗珠。他拿出紙巾,為她擦拭,“是不是不舒服?”
平日的她嘰嘰喳喳,今天卻安靜得有些過分。
沈曼搖搖頭,拒不承認心裏的恐懼,“沒有啊,我隻是在想,這個運動好刺激啊!”
段思明笑,“第一次都會有些怕的。其實最害怕的就是跳之前,跳之後反而好。如果你不想嚐試,一會可以在上麵等我。”
“怎麼會!我當然想嚐試。”
今天是段思明的生日,沈曼實在不想掃他的興致。
不就是蹦極嘛,大不就舍命陪君子。
她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心中的懼怕竟真的漸漸平複下來。
數百級石階的盡頭,是寬闊的蹦極平台。
工作人員送來自願和免責協議,沈曼看著條款裏寫的話,心又突突地跳起來。
簽好協議之後,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兩人穿上防護措施。
沈曼緊張得渾身冒汗,趁段思明不注意,小聲地問工作人員:“帥哥,這跳下去,不會有生命危險吧?”
工作小哥笑:“放心吧小姐,有這些防護措施,絕對安全。想死都難。”
沈曼:“……”
倒也沒有想死。
他們最終選擇情侶蹦極套餐,兩人通過繩索固定在一起,抱在一起跳下去,頗有種殉情的味道。
沈曼平時不玩極限運動,稀少的經曆讓她此刻心跳急劇加速。
段思明抱住她,“害怕的話,就抱緊我。”
她緊緊抱住他的腰,閉上眼睛,終於感受到什麼叫同生共死。
“準備好嗎?”段思明問。
她點點頭。
下一秒,身後忽然傳來一股力量,然後她就像一隻翩躚的蝴蝶,飛出去。
瞬間的失重,像是電流,傳到五髒六腑和四肢百骸。
沈曼以為自己會大喊大叫,卻發現在真正失重的條件下,壓根喊不出來。
耳邊是呼嘯的風,然後是越來越大的水流聲。
將將要觸碰到河麵的一瞬,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她托起,又迅速升向無盡的天空。
她埋頭在段思明的懷中,耳邊傳來段思明若有似無的聲音:“曼曼,睜眼看看……”
在一聲聲輕語的撫慰裏,她緩緩睜開眼睛,仰頭,嚐試看他。
他的臉和天空融為一體,眼睛裏盛滿溫柔。
“還怕嗎?”
她隨著他上天入地,搖搖頭,“不怎麼怕。”
段思明彎起唇角,下一秒,落吻在她的唇上。
她聽見自己淩亂的心跳,甚至能看見自己被風吹醜的笑容。
那邊還在生死時速,這邊彼此的心意,一點一點地融化在夏日的風裏。
在一起後,他們沒有說過一個愛字,沒有說過一句喜歡。
但這一刻,那些愛意與欣喜,都在這個吻裏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