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要是再上前一步,我就殺了他!”
“弑父,弑君,天下大罪,無出其右!你若是敢下手,他日全長安城的官民百姓少不得要見識一場淩遲大刑!”
和誅九族一樣,淩遲之刑也並不在永徽律疏核定的五刑之中,可李仿實在是民憤太大,故而此時此刻杜士儀這話一出,立刻引來了無數附和聲。那些義憤填膺的呼聲如同潮水一般向李仿卷去,這位本打算今天君臨天下的楚王隻覺得整個人仿佛隨時隨地都會溺斃一般,連氣都有些透不過來。可是,他仍舊死死抓著李璬作為擋箭牌,試圖進行最後的負隅頑抗。
“杜士儀,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先帝玄宗,是被你帶兵進京威逼退位的,現在你又故技重施,帶兵回長安,以大義之名,行大逆之舉,你以為天底下的人眼睛全都瞎了不成!”
杜士儀閑庭信步似的走在含元殿中央那大紅的地毯上,聽到李仿直到這時候還想要挑起輿論,他不禁哂然一笑,隨即淡淡地說道:“我此行長安,除了隨身前鋒營百名將卒之外,絕沒有再多一兵一卒!長安城中駐軍數萬,卻是開門迎我進長安城,含元殿前禁軍數千,卻是讓路送我進含元殿,李仿,你剛剛說天下人眼睛不可能全都瞎了,沒錯,正因為天下人不是聾子瞎子,這幾年來你兄弟幾人倒行逆施,天下人全都看得清清楚楚,聽得清清楚楚!”
李仿這才明白為什麼杜士儀能夠無聲無息地進入這含元殿,卻原來根本兵不血刃,沒有經過任何廝殺,他下了無數功夫,撒下無數金錢的禁軍就此倒戈!他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哀嚎,隨即兩眼死死瞪著杜士儀,沒有去看他挾製在手的父親李璬一眼。直到這一刻,他方才真正明白,眼前的這個人比自己認為的要難對付千倍萬倍,他想象中的登上帝位便可馬到成功,簡直是癡心妄想。
他獰笑一聲,把心一橫正打算在李璬身上捅一個窟窿,以示自己玉石俱焚的決心,可就在這時候,他陡然聞到了一股難聞的騷臭味。
他先是一愣,隨即便陡然之間狂笑不止,甚至連眼淚都笑了出來。
“阿爺,你好歹也是當了幾年天子的人,隻不過這樣的陣仗之下,你就失禁了,你不怕死了之後也被人當成笑話?”
毫不留情麵地揭破了這樣一件丟臉的事後,李仿眼見杜士儀麵露譏誚,他突然明白了過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猛地將李璬一腳踹開,旋即閃電一般抬起匕首往自己胸口刺下。杜士儀現身之後的言行舉止已經很明白地揭示了一個事實,殺了李璬,隻會給杜士儀減少一個麻煩,還不如留下這麼個天子惡心人,至於他自己,與其活下來零碎受苦,不如就這樣死了!
說時遲那時快,隻不過是這生死一瞬間,杜士儀固然紋絲不動,可一個人影卻猶如閃電一般從最前排那幾個高官身後閃了出來,越過被踹飛的李璬,直接撞入了李仿懷中,一手緊緊扭住了其右腕。接下來的貼身肉搏隻不過持續了短短數息,就隻見那疾撲上去的人影抬起頭來,恰是一口咬著一把匕首,雙手卻已經將李仿牢牢鎖住,甚至還熨帖地卸掉了這位楚王的下頜,以防其咬舌自殘。
“大帥,已拿下逆賊李仿!”
已經而立之年的阿茲勒成熟穩重,在幽州時,身為右廂兵馬使的他不再如同從前那樣仿佛一把出鞘的鋼刀,鋒芒四射,可此時此刻在無數文武官員的眼中,在李仿要揮刀自盡時仍然不顧生死撲上前去,最終將其生擒活捉的阿茲勒,簡直如同一匹孤狼一般凶殘。而且,地上還有點點滴滴的血跡,阿茲勒的臉上也還有一條血痕,分明在這生死相搏之中受傷了,可當事者本人就如同沒事人似的,這實在是讓觀者無不心中發麻。
“李仿殺十六王宅之中宗室上百,弑弟,謀殺君父未遂,凶暴無道,此等悖逆凶徒,百死無辜!”杜士儀曆數李仿之罪,目光最終落在了麵色癡呆,形容憔悴而消瘦的中書令房琯身上,“此等大逆不道之徒,便交由房相國審理,請務必給無辜受害的宗室,以及天下臣民一個交待!”
我?
房琯自從被楚王李仿一番痛毆引起民憤之後,就一直在家臥床休養,其他的事情家人都不敢告訴他,今天是受傷之後首次回歸朝堂,結果卻要親眼見證一次荒謬絕倫的禪位!而杜士儀的出現,李仿挾持李璬自盡不成又被生擒,他已經覺得自己的腦子跟不上變化了。等到他終於領悟杜士儀要自己做什麼,他不由得反問道:“杜大帥就不怕我公報私仇?”
“房相國若是那樣的人,天底下也就沒有正人君子了。”杜士儀含笑給房琯送了一頂高帽子,見其一愣之後,當即凜然答應了下來,他就掃了一眼其他文武群臣,擲地有聲地說道,“如此亂臣賊子為禍一時,陛下身為君父,不能挾製,不能彈壓,聽憑其為所欲為,甚至還鬧出了這樣一場簡直是笑話的禪位大典,著實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璬早已經被李仿那利刃加頸的威脅嚇得失禁,此時此刻聽得杜士儀這般痛罵自己,他心中又是苦澀又是恐慌,竟是眼前一黑,就這麼活生生嚇昏了過去。然而,在如今的節骨眼上,沒有人注意這位名義上的大唐天子,每一個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杜士儀身上,甚至已經有人做好了準備,如果杜士儀打算廢了李璬,仍然要沿用從前那推舉之法定立新君,那麼就是拚著得罪這位功勳彪炳的元老,這次也一定要否定這個建議。
那樣折騰一回,看似公允,實則太折騰了!千辛萬苦選出個李璬,可結果簡直是坑人!
杜士儀當然知道這些關注自己的目光究竟是為了什麼,因此他絕口不提什麼東宮和新君,直截了當地說:“派人送陛下回去休養,然後立刻由飛龍騎先行清理十六王宅,然後快馬加鞭派人去嶺南,查訪流放到那裏的宗室是否有幸存。至於長安這邊,先行把政務都收拾起來,然後懲處了逆賊李仿,其他的再作計較!”
這樣的措置,含元殿中不說人人滿意,至少是大多數人都鬆了一口氣。李仿等幾個皇子肆虐長安的這幾年,也有不少人附庸其下,希望能夠撈一個從龍之功,同樣也有很多人位高權重卻袖手旁觀,在儀王、懿肅太子以及平原王等三係遭到清洗的時候緘默不語。這些人最怕的就是清算!至於那些希望恢複正常秩序,能夠讓大唐恢複萬邦來朝盛世氣象的大臣們,也希望能夠快刀斬亂麻解決問題,不要曠日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