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繼也想著趕緊解決這件事,能安心回到天則樓觀測天象,不必與外頭的人打交道,答應得也算痛快。
……
在出了宮城後,往來人摩肩擦踵,夕陽暉色淺淡,正是歸家的時辰。
岑觀言帶著另外兩人在街道裏穿行,穿過幾個小巷,七拐八彎地繞了又繞。
他步子邁得大,忽而後頭的人走上前來,貼近他的耳畔,低聲說道:“岑卿可是要去南城?”
呼吸聲很近,隻在咫尺,他的耳廓不自覺地有些泛紅,聲音還是努力地保持著平靜:
“殿下神機妙算,臣的確是這個打算。”
宮繼太過遠離真正的人間,他自幼看見的就隻是天象與天則樓,從未邁出一步,從未看見方寸外的世界。
與其餘逼宮的朝臣相比,他並不算奸惡之人,隻是心思太過簡單,更容易陷入困境中。
京城南城,還是有些偏遠。
岑觀言剛走進南城時,便察覺到了和以往的不同。
那時他還在京城中備考,閑時來南城給幼兒開蒙,幫人寫寫書信,隻能聊勝於無。
他對這兒印象深刻,貧窮、汙濁、簡陋,與一切平凡的窮苦地方相同,並沒有因為在京城得到些改變,反而更加貧苦和不均。
有人坐高堂,狐裘錦衣觀雪色;有人居寒屋,薄衣冷衾兒女哭。
現今的南城稍稍更好了些,衣不蔽體的孩童少了很多,總有些人的臉上是喜悅,而不是終日滿臉的愁苦,——在貧窮到極度時,快樂是一種奢求。
他帶著宮繼和顧儀,去了南城內的城隍廟。
神像塑得很粗糙,顏色黯淡,五官都有些歪斜,也沒有像樣些的香爐,供品隨意地丟在神台上,有果子和果仁,也有些剩餘的米飯,散亂地排在神像腳下。
這裏準確來說,並不能算是廟。
它隻容得下一尊破舊的、看不出是哪路神佛的神像,和兩個能跪著參拜的人。
南城有百姓來廟裏求神,他們側了側身,在一旁聽著。
“城隍老爺,近來家裏日子好過了不少,也有田能種了,謝謝您了。”
婦人有些羞色,還是雙手合十繼續說了下去。
“可惜家裏還是沒什麼好東西能供的,就帶了點飯過來,是地裏收的第一茬稻子,希望您不嫌棄。”
說完後,她將草紙包裹著的飯團放到了神像腳下,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宮繼聽了個大概,忿忿不平地開口:“豐收和幸運,這不也是天給予人的恩賜嗎?”
岑觀言:“宮監正,您以為南城百姓的田是哪來的呢?”
“若不是新田法,田地依舊掌握在世家豪強手中,百姓隻能租賃田地,每年繳納將近八成的糧食。宮監正,天不會有恩賜,成事在人。”
他從未想過上天會恩賜些什麼,從幼年喪父喪母開始,所有的路都是他自己拚命走出來的。
惡事不怨天,好事不求天,人生一直如此。
“那雨水不是嗎,上天賜予甘霖,萬物才得以生長,糧食才得以有收獲。”
宮繼很快找到了另一個問題。
“宮監正長年觀測天象,可注意過天上的雲?”
岑觀言指了指天上,晚霞將雲染得緋紅,聚集在東北方的角落裏,似大火燃燒過,火焰被包在柔軟的雲裏,是難得的雲吃火。
民間有諺語,“雲吃火有雨,火吃雲晴天。”
為了判斷天象,百姓沒有渾天儀,也不懂天象,隻能用這樣的方法去判斷雨水。
“明日當是個雨天。”
他微微笑著,秋日裏有些幹燥,下場雨也是好事,滋潤田地裏的幼苗。
顧儀聽著兩人爭辯,也抬頭望了望天,黃昏時的夕陽和晚霞極美,是墜金之景。美得不見日薄西山的悲涼,反倒有些生機勃勃的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