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遇(1 / 3)

“徐家大丫頭安置好了?”朱元璋問道。他來時馬皇後正嗑瓜子,於是他往炕上一坐,支著胳膊,歪著身子從小炕桌上的青花瓷盤裏也摸起一把,一麵嗑一麵問她。

“從寒風裏進來,好歹先喝口熱茶再吃……”皇後抬手按住他,在旁伺候的小火者忙捧上一鍾備好的熱茶來。皇後接過茶擺了擺手,底下人便都束手退出去。

皇帝喝一口熱茶,通身回暖,舒舒坦坦地長歎了一聲,鬆了緊張的勁兒,好像臉上的褶皺都被熨平了。

最近的朝堂令他煩心。七月剛拜了胡惟庸作右丞相,按理說國家大事有丞相幫忙做,自己該省心些才是,然而他的不安反倒與日俱增。邊境也不安生。三月令徐達前去山西、北平備戰以震懾蒙古,上月剛把他召回應天,今早又接到邊報,說蒙古的擴廓帖木兒蠢蠢欲動,恐怕不日就將南下進犯大同……他從前朝回後宮的路上都還在思索這些,直到進了坤寧宮門,踏踏實實歪在了皇後馬氏身邊,才暫時稍稍卸去重擔,整個人體態鬆弛地倒在暖炕上,任由疲憊從脊梁抒發到四肢。明黃的袞龍袍胡亂壓在身下,鼓鼓囊囊,邋遢得跟從前做泥腿子時穿粗布衣裳沒有兩樣。

見他這副累成泥的熊樣,皇後又心疼又好笑,笑著歎口氣,擦淨了手,親自下炕來給他除靴:“徐家那丫頭安置好了……她性子儉樸,衣裳首飾不多。安置下還專門跑來又謝了一遍恩。我才剛叫鏡靜陪著她去後花園轉轉,玉凰和玉鸞姊妹倆也跟去。”說著她重新淨了手又摸過瓜子來,剝了自己卻不吃,托在手心遞給皇帝。皇帝望著她,隻笑不接,皇後便笑著按進他嘴裏,掉了許多粒在外頭。

皇帝大嚼幾口,像個五十多歲的渾小子,笑道:“還是你剝的香。”

皇後笑眼含嗔望了望他,笑道:“老沒正經。”

“又沒旁人在……”皇帝又將話說回徐氏:“老徐家這大丫頭多讀了些書,果然是知禮的,不像她那個娘——倒像她爹,行事謹慎,讓人省心。”

皇後忙道:“你對翠娥偏見也忒重了……當初你做主把人配給了老徐,這會子又埋汰她,不是自打自臉麼。她再有些小毛病,如今也要結親家了,你可別在徐家丫頭麵前說人家親娘不好。”

皇帝強道:“等嫁來咱們家,就是咱們家的人。君父在上,我非要說她娘不好,她敢向著她娘?”

結發二十多年,皇帝的脾氣,做皇後的摸得一清二楚。眼看著朱元璋的倔勁兒就要上來,皇後忙道:“儀華是多麼規矩的一個孩子,怎會?你又不是沒見過,一舉一動那都是守著《女則》的模子刻出來的,沉穩持重,又通詩書……況且還有我呢,來我宮裏住著,成婚前我親自教她幾年,你還不放心?”

朱元璋撇撇嘴:“你教麼,我就放心了。”算是順著妻子給的台階,就坡下驢。

皇後打量著朱元璋的臉色和緩了,笑道:“你呀,你這個脾氣!”又笑歎道:“這麼些孩子裏頭,老四隨你,真是隨得神了。倔強起來,讓人氣也氣不得,笑也笑不得。往後過日子,須得有個好人兒在旁摸著他的脈,遇事給他慢慢兒將脾氣理順了,才行。我看呐,放眼望去,那麼多名門閨秀裏頭,還真非徐家大丫頭不可。”

朱元璋笑道:“老四又犯倔了?”

馬皇後笑道:“今兒不知怎麼的,倔得像頭牛。上午儀華進宮,我說讓他等散了學來相一相媳婦,怎麼都不肯來。”

皇帝但笑不語。

皇後不明就裏,繼續碎碎念道:“我知道他這是害臊呢……老四長大了,這些年看著在女色上是不用心的,一心向學,這樣也好。”

皇帝“哼”了一聲,依舊是抿著嘴笑。

皇後笑著嗔他道:“有話就說,笑什麼。有什麼事瞞著我?”

皇帝笑道:“哪裏是我瞞著你,是老四瞞著咱們呢。你把老四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