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在希臘的阿爾戈斯,住著一位退役的將軍和他年邁的仆人。有一天早上仆人上街買菜,忽然在人群中,看見死神對他露齒而笑。他嚇壞了,扔下菜籃,匆匆忙忙地跑回去向將軍哭訴。好心的將軍借給他一匹最快的馬,叮囑他先去阿布德拉暫避。仆人走後,不得已將軍隻好自己上街買菜,結果又在人群中看見了死神。將軍勇敢地上前質問道,你為什麼要對我家仆人那樣陰險地笑,莫非你要置他於死地麼?死神的表情非常無辜,他說我今天一早隻是路過這裏,當時不過覺得奇怪,明明晚上我要在阿布德拉帶走他的,怎麼此刻他還在阿爾戈斯?
這個故事是秦老師莫名其妙講出來的,她單名一個晉,是林木的高三化學老師兼班主任,起因是英語老師來晚了。英語老師叫餘因,但凡普通朋友初次見麵,他在自我介紹的時候經常是多餘的餘,因吹思挺的因,聽得懂的人便哈哈大笑,距離很容易就拉近了。
謝師宴本預計6:30開始,餘老師晚到了四十分鍾,這四十分鍾裏,從“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開始,宋校長已經換了好幾款茶葉。他說顧景舟顧老要求,煮茶一定要茶爐,比起其他茶具更顯格調。電茶爐太現代。一定要用燒炭紅泥爐,且是要廣東潮州城內做風爐仔的老師傅全手工拉胚。其他茶具要求精細,而紅泥爐務求樸素。紅泥爐要燒橄欖炭,市麵上有精裝出售,他可以搞到便宜點的,每包炭恰好配一泡茶。有人問為何每泡茶要燒100塊錢炭,他挺起身子,深情地看著前方,眼神悲傷,嘴角又掛著幸福:“我喜歡這淡淡橄欖香,它讓我想起了以前曼希老爺子教我衝功夫茶的時候......”大家品著這“慶灃祥”50年的高黎貢山普洱讚不絕口時,“出水勁道,流與把氣韻相通,上侈下教”,他又提到自己最喜歡的那把壺,上海博物館的曼生提梁,他說壺身銘著“煮白石,泛綠雲,一瓢細酌邀桐君”,雅啊,正當幾人一邊讚一邊七手八腳向他訂橄欖炭時,陳老師推門閃了進來。㊣ωWW.メ伍2⓪メS.С○м҈
於是眾人紛紛站起準備入座,桌子很大,可坐二十幾人,桌中心是一座精心製作的園林小景,光影婆娑,煙蘊宜人,仙境一般。座位排序又是好一通謙讓,十幾分鍾時間。我被安排坐秦老師旁邊,什麼都和考試一樣,越怕越來。好不容易坐定,餘英一邊忙不迭地脫西裝——新買的白襯衫上還有折痕,一邊不好意思地說是因為買菜耽誤了。一向以嚴厲著稱的秦晉於是毫不遲疑地講出了這個故事。我知道她上課的時候就討厭遲到的同學,她說“遲到不如不到”,和我媽有點像,我媽說的是“亂穿不如不穿”。我媽以前是服裝設計師,看誰穿衣都不合身,這個我領會最深。秦老師知識淵博喜歡抽煙,男人性格,不合時宜的麵相,對推銷永遠充滿警惕,一個憤青一般的女人。聽說先生年輕時因為車禍走了,一直沒有再婚也沒有孩子,孤身生活。學校流傳著“秦晉不親近,英語靠陳因”的說法,都是教的好也很有故事的老師。剛剛聽她說孩子是她教過最好的學生,真是受寵若驚。孩子漲紅了臉,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沒想到她也會恭維。
謝師宴在環湖東路的翠苑舉行,旁邊就是檔次最好的雍華府,但老林沒訂到,餐飲是本地的支柱產業,排名前列的名店起碼需要提早一個月預訂。翠苑金碧輝煌的大字招牌上麵掛著橫幅:熱烈祝賀林木同學錄取朱拉隆功大學——林木就是我,隻比林森少兩木——翠苑這牌匾就是林森題的,蒼勁有力,鐵畫銀鉤,德清莫幹山的“翠”字,蘇州木瀆古鎮入口處的“浮翠”,都比不過。路過的人看到這橫幅和店招,都說林木翠苑林木翠苑真吉利。隻是來賓沒想到秦老師拎出來這麼個故事,又是快馬又是死神,實在有點不太應景,生怕主人不快。秦晉不管不顧,她講完把眼睛翻向天花板,好像在座的各位“十有九人堪白眼”,滿桌賓客也隻好把眼睛翻向天花板,大家心裏各有各的靈犀。不過東家雖然略不開心,但他不在乎,裝作沒怎麼聽也沒怎麼聽明白,在熱鬧中站起來開始敬酒。兒子上大學這件事足以蓋過一切。敬到白襯衫的陳因了,他滿臉堆笑地站起來,以前筆挺的腰也彎的很弓,先說這18年的茅台真是OK,又說配的這石林天外天沒得說,一點不比斐泉差,接著誇我高三仍愛看外國懸疑小說,還喜歡和班上的同學討論,雖然被他批評過,但一點也不影響我的成績。他早就看出來我思維發散,見識深邃,前程遠大。說者有意,聽者受用,胖胖半謝頂腆著肚子的男人,正是茅台的主人,我的爸爸,紅光滿麵,笑容層出不窮。
他們開始熱情地寒暄,握手,摟肩,臉上簪了花似的互相抬轎。談話漸漸從這單子,那業務,這那生意過渡到這大哥,那首長,這那領導,連林木大學係主任,院長,校長是誰,這些都介紹的得少年一般飛起,高興地拍著手。我尷尬的發毛,一桌子菜轉來轉去的隻是飽了眼福。老師們也一樣都沒怎麼動筷子,生怕旁人看穿了自己饞嘴。我吃了幾口最喜歡的爆炒香蕈,為了避免尷尬喝了好多椰汁,看得出這種氛圍二叔也不太喜歡,中途他借口家裏有事先走了。陳老師問我什麼時候去報到,爸爸已經深有醉意,媽媽替他答道,一周以後,我們已經訂好機票了。宴席最後在戴著1000度眼鏡的宋校長興奮的執拗中結束:“我幹了這瓶紅的,勁飛兄購物卡得再送我兩張,說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