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季 兒女情長(1 / 3)

有一天,我忽然感到絕望了,從密如螻蟻的人群中抽身而出。我站在距天最近的地方,透過海天茫茫,呼嘯流轉的風,搖望塵世千回百轉的路,哀歎日落東升的歲月磋砣。靜默回想,萬般思量之後,責問自己為什麼要背棄塵世,投身吸血鬼?我用懷才不遇來回答我自己,我用我要我們永遠在一起來安慰你。

在這個世界上能夠藥到病除的藥隻有一種——毒藥。那麼有情的男女要完成永遠在一起的最佳方式——一對吸血鬼。那個身患敗血症的女孩,那個寫就一手天底下最好的韻腳詩,給自己取名叫王韻詩的女孩。我回來了,我以一個超出凡人之上的身份,以一個無所不能的吸血鬼的名義,恍如昨日一般回到你身邊。

當我心急如焚地推開房門時,出現在我眼簾裏的是淒涼哀婉的情景,韻詩站在床邊,正握著躺在病床上的韻詩從被窩裏伸出來的一隻手,痛哭流涕。我知道,這不是錯覺,站著的應該是韻詩的姐姐王韻歌,躺在病床上的女孩才是我要找的人,她們不過是一對真假難辨的雙胞胎。她曾滿心歡喜地送給我許多關於她們的藝術合影,可惜直到現在我也沒能辨出哪個才是真正的王韻詩。

我帶著黯然神傷的表情,緩步朝病床走去,腳步同地板摩擦出的聲音像搖鈴一樣脆響,似乎整個世界都在傾聽我的聲音。偌大的房間裏顯得空蕩而陰冷,一盞泛著白光的吊燈籠罩著整個房間,再加上封閉的玻璃窗,死亡的氣息和恐怖的幻影似乎從白色地板的狹隙中迸發出來,卻又被困在整個房間裏無路可逃。

在我越來越接近病床的時候,我發現王韻歌以一種陌生的目光盯著我,完全把我當成了一個不速之客,我知道她想問的問題是“你是不是走錯了房間?”

直到我靠近病床,王韻歌才滿臉狐疑地轉而望了望她的妹妹,希望從她那裏得到答案。姐姐,這就是我以前向你提起過的小說家,是我們“筆之秀”文學社的核心成員,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進來的。王韻詩勉強支撐著力量說完這些話之後,恍若垂垂老矣的遲暮人,又開始變得氣喘籲籲,似乎說這些話就像是做過一項費力的運動,因此而耗費了她很大的體力。我用冷峻的目光望著這個曾經活力四射的女孩,我不知道韻詩是不是屬於藝高人膽大的一類人,隨便找幾個同樣喜歡寫韻腳詩的男男女女,扯起一麵虎皮就敢當大旗,號稱“筆之秀”文學社。他們除了寫些極其抽象的韻腳詩以外,還是寫詩。我算是裏麵唯一一個詩兼小說的成員,其中一個叫方文四的家夥非常排斥我的詩,是因為我的詩韻從來不韻腳。當然啦,我也看不上他們的詩,原因在於他們的詩太韻腳,以至於喪失了詩歌的自由和靈性。我答應加入這個看起來不可一世的群體,不是因為我喜歡湊熱鬧,而是因為韻詩在裏麵當老大。我喜歡老大,僅此而已。

王韻歌在聽完妹妹的解釋之後,眼睛突然一亮,抬頭望了一眼天花板,似有所悟地責備說:“林尊雨,你怎麼現在才來,我妹妹她……”我衝她歉疚地強作笑顏之後,順便接過她握著的韻詩的手,並微微俯下身,心痛至極地望著病床上的韻詩問:“我來晚了嗎?”沒有,你來的正好,我還沒死,等你呢!韻詩臉色蒼白,卻安詳而平靜地對我說,讓我覺得好似最初遇見,又像是心有靈犀的老友,默契依舊。雖然我們分別三年了,但今日相見,覺得比《白蛇傳》中的“千年等一回”還美。

你們倆聊吧,我等在外麵。王韻歌借沉默之機欲退出我們的談話,我努力在臉上擠出點笑意,並感激地點點頭,她便徑直離去。

尊雨,你的手好涼,你冷嗎?韻詩關切而又吃力地望著我問。我沒事,我隻是盼望你早點好起來,你貌美如雪,國色天香,一定會有很多人喜歡你。我目不轉睛地望著她說,她的眼神像失去光芒的殘月,她的臉色蒼白到看不見一點紅色的血絲。我突然聯想起她從前活蹦亂跳的情景,她喜歡披著鬆散飄逸的長發,穿著一條繡滿梅花的白色連衣裙,坐在西湖湖畔的竹排上,一腳一腳地趟水;她喜歡一身韓式裝扮,站在城市的快車道旁邊,在攝影師按下快門之前擺出一個可愛的POSS;她還喜歡在日落黃昏時,站在陡峭的護城河堤壩上,讓發絲迎風飄揚,讓憂鬱隨風而散,讓攝影師將她的容顏在一瞬間定格成永恒……這個曾經活潑可愛、青春靚麗的女孩,不追隨塵世的功名利祿,不渴求人間的榮華富貴,隻求安然度日,怡然自得,但無情的病魔卻像緊箍咒一樣牢牢鎖住她不放,在她的生命蓓蕾正含苞待放的時候欲要攔腰斬斷。而讓我惴惴不安的,正是從她突然說過的一句話開始;“你有沒有想過,突然有一天,一人叫王韻詩的女孩會離開這個世間,你還會像從前一樣記得我嗎?”她的話,使一直陶醉在友情歲月裏的我,一下子如夢初醒,忽然感到驚慌失措,天塌地陷,灰飛煙滅。

韻詩,你要堅持住,明天我就為你辦出院手續,我要帶你出國,為你尋找世界最一流的醫學專家,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我痛徹心扉地望著她說。我不知道從一個吸血鬼的眼睛裏流出來的液體,叫不叫眼淚,而流多了,會不會稱作眼淚雨。我沒有感覺到自己的眼淚,卻分明看到了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兒,不聲不響地跌落在那隻我正牽著的蒼白消瘦的手背上。不要為我流淚,生命在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誰也逃脫不了。脆弱中的韻詩卻語氣堅強地對我說,然後,她努力揚起那隻孱弱無力的手,試圖為我擦拭眼色的痕跡,但她最終還是失敗了。她的呼吸因此而變得更加脆弱,她的臂力已經喪失到快要不能握緊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