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順十六,正德八,壬寅年。
龍虎山,上清鎮,嗣漢天師府。
張懷生挎著書囊,在天師府東側開的小門處站定。
前麵,有穿道袍的,穿圓領布衣的行人排著隊,有序進出,時不時還有幾個熟識的向他拱手見禮,道一聲“瑾瑜師兄”。
他也一一含笑回禮,排著隊伍準備進那側門。
天師府那懸掛有“麒麟殿上神仙客”“龍虎山中宰相家”對聯,除非是大型齋醮或是聖旨,皇帝臨門,等閑是不開的。
行人依次進門,張懷生向門迎拱手道:“福生無量天尊,子恒師兄早。”
那穿著大襟道袍的門迎笑道:“瑾瑜,你總是這麼一板一眼的見禮,也忒沒把師兄當自己人了。”
“瑾瑜”是張懷生的字,兩字都有美玉的意思,由“龍虎山捉妖司”張懷生十分尊敬的一位老教習所取。
張懷生帶著如沐春風的笑容說道:“子恒師兄哪裏的話,正因為我們關係親近,師弟才會更加有禮。”
門迎笑著說道:“晚課後出去聚聚?我跟夢得,仲淵他們已經約好了。”
張懷生擺手:“不了,最近明彰公留的課業太多,下次一定。”
門迎一臉掃興道:“誰不知道瑾瑜你口中的下次一定根本就是沒有下次的意思?”
“下次真一定。”
張懷生笑著拱手作別,一路向著捉妖司的方向行去。
若是以往,大家三五師兄弟相伴,一塊兒到鎮子上飲酒高樂一番倒也無妨,
可眼下臨近他們這屆捉妖人下山,能在山上學習的時間越來越少,他可不願把寶貴的時間再浪費在享樂之上。
再者說,雖然表麵上親近,但張懷生其實知曉,自己在這龍虎山上,真正算得上朋友的隻有兩個,其中並無此人。
漫步於天師府,繁花盛景,白石台磯,草木掩映間,清澈玉帶曲折瀉於石隙,頗有一番仙家氣象。
天師府雖然聽上去隻是一處宅邸,實則占地足有五百頃,哪怕在王府規製裏,也屬上流了。
起先這天師府倒也沒這麼大,明代皇帝們撥款翻修了三次,大順太祖李自成上台後也翻修了一次。
李自成駕崩後,正德皇帝李由彰繼位後又是一次,之所以新朝仍如此厚待天師府,大概是因為有求於人,不得如此吧。
相傳大明朝覆亡,中原龍脈北移。
大順朝是逆天而立,因此災禍連綿,時常有妖魔禍亂天下,州郡百姓苦不堪言,要對付這些妖魔,沒有正一魁首龍虎山的幫助可不行。
龍虎山自然也不會拒絕朝廷拋來的橄欖枝,除了派遣不少弟子下山以外,還在朝廷的資助下,天師府東苑這邊,專門辟出了一大片地作為捉妖司講堂,為朝廷培養能夠對付一些弱小妖魔的捉妖人。
而張懷生就屬其中之一。
對於捉妖人而言,大部分高深法訣,道藏秘術都不會傳授。
雖然都是張氏宗族,往前追溯,都是同一個祖宗,但嫡長有別,代代分家下來,像張懷生這樣的張氏宗族,雖然都姓張,但早就跟主支差出了十萬八千裏。m.X520xs.Com
就好比紅樓夢裏的賈寶玉和賈芸。
雖然都是姓賈的,但前者是含在金湯匙裏的少爺,後者則與家仆無異。
“瑾瑜,快來!”
還未到捉妖司,遠遠地便看到有人站在石台上向他招手。
此人名為張懷民,字夢得,算是這龍虎山上,張懷生唯二的兩個朋友之一了。
張懷生的腳步仍是不疾不徐,張懷民卻已等不及了,快步迎了上來,道:“瑾瑜,聽說咱們馬上就要下山了。”
張懷生點了點頭,卻沒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夢得,我聽子恒師兄說,你們下晚課後,要到鎮上宴飲?”
張懷民笑道:“沒錯,子恒師兄也邀請你了吧,趁著還能聚在一塊兒,咱們今晚可要好好喝個痛快,不醉不歸。”
張懷生皺眉道:“夢得你也知曉,既然我們馬上就要下山了,趁著這段時間,正是該抓緊時間好好用功,豈能耽於享樂?”
張懷民臉上的笑容凝了凝,有些喪氣道:“再怎樣用功也修不出法力,下了山還不是做一介普通捉妖人?誰知道哪天就葬身妖魔之腹了。”
張懷生語氣微塞,輕歎道:“總能讓自己活命的機會更大一些。”
捉妖人下山當差,修出法力的便是捉妖師,會有官府發下的度牒,能穿道袍,有道號,可以在各地捉妖司裏,當有品階的官,能支使捉妖人辦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