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澤謙深吸口氣,繼續道:“如果你想談……能不能先考慮我?”
溫澈的神情崩了一瞬。
可能是簡澤謙太過直接了,也可能是事情太突然了,溫澈難得有點自亂陣腳。
她一直想找個機會跟簡澤謙好好談一談這個事。但她從未想過,當這一天真的來臨時,自己竟然會覺得這麼不自在,甚至下意識想逃避。
但這種情緒很快又淡去了。
因為站在溫澈麵前的簡澤謙實在太過真誠,真誠到溫澈幾乎有些不忍心。
中汐省海拔高,常年好天氣。簡澤謙來的時候正是黃昏時分,餘暉正濃。夕陽光從他側邊打來,斂去了他的一身風塵,將他整個人都鍍上一層金邊,看起來十分柔和。
簡澤謙就在這樣的夕陽光裏看著溫澈,眼裏的情緒似乎極濃烈,又似乎極克製。
他道:“我一直不是個合群的人,但還算有點察言觀色的本領,也有點處理問題的能力。所以走到現在,雖然不敢說事事圓滿,但所求大多能實現。
“可有一件事,我惦念了多年,卻連開口都不敢。
“因為它不可控,不能強求,也毫無道理可講。
“我怕我一旦說破了,就是唐突了、孟浪了……
“我怕事情再回不到從前……”
溫澈抿了下唇。
簡澤謙繼續道:“我爺爺自幼教導我,說走我這一途的人,情緒上要穩,要不露聲色,要不能讓對方察覺到你的深淺……
“我可能還算有點天分,一直做得不錯。
“我本來想著,我能就這樣不露聲色下去的。
“喜歡一個人,想守著一個人,本就是一件美好而私人的事,並不需要打擾到對方——我一直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可我到底隻是個凡夫俗子。會猶豫,會嫉妒,會患得患失,會輾轉反側……”
簡澤謙認真看著溫澈,“那個人太好、太耀眼了,追逐她的目光太多。我怕我還沒登場,有些事已經謝幕了。
“所以我想親自來問問那個人,假如一朵花靜靜等在她走過的路旁,她是否願意為它停下來,帶上它一起遠行?”
溫澈下意識移開了目光。
事實上,自從知道簡澤謙的心意後,她就認真想過這個問題。
她甚至想過不止一次,也自認有了答案。
戀人之間的相處,是世間一道美好的風景線。
心意相通的兩人牽手、擁抱……耳鬢廝磨,情意脈脈。
但這是有情人才能做的事。
人是有社交距離的。隻有當彼此的心相互開放,這樣的距離才能消弭,一些跨越了社交距離的舉動才不至於是冒犯。
溫澈不願意撒謊,但她的確沒辦法在簡澤謙麵前放棄社交距離。
她在親近的人麵前可以毫不在乎形象,撒嬌耍賴甚至發脾氣……可是在簡澤謙麵前,她會恪守一定的禮節。
她能很愉快地跟簡澤謙以朋友的身份相處。可倘若跨越了這條朋友的界限,變得曖昧起來後,她自己首先會坐立不安,會尷尬,會想逃離。
可感情應該是從容歡喜的吧?應該是以一種期待的、歡欣的心情迎接彼此。
不應該是她這樣的心態。
既然無法回應,她就不應該貪戀他給的照顧。
她應該拒絕他的。
溫澈自認已經想清楚了,可這會兒要說出口之時,竟反覺自己的嗓子有點發堵。
她在夕陽光下站了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我很感謝這朵花的存在,但我可能……沒辦法帶上它。
“對不起。”
簡澤謙眼底的光一下子暗淡下來。
他輕輕垂下了眼。
夕陽光自他背後而來,明明是再明亮不過的色彩,明明他也是再高大不過的人,可這會兒卻像是莫名蜷縮起來了似的,帶著一股化不開的鬱色。
失意極了。
溫澈的心沒來由揪了下。
簡澤謙已經又抬起了眼。
他看著溫澈,扯了下唇角,試圖露出個笑,但試了好幾次,始終沒成功。
他閉上眼,深吸口氣,用手遮住了眼睛,嘴角才終於揚起:“對不起,我情緒有點失控了。你不用覺得對不起,這種事本來就是沒辦法勉強的。”
溫澈看著簡澤謙隻露了一半的笑臉,忽然覺得自己有點過分。
她是不是應該說點什麼?
但應該說什麼呢?
她喜歡他嗎?
她能對得起這份心意嗎?
她真的想好了嗎?
溫澈的心一時也亂了。
簡澤謙卻已經收拾好了情緒。
多年職業習慣,他麵上已經看不出什麼了,完全就是一副尋常的模樣。
但臨離開前,他還是忍不住問了溫澈:“趙豐年……”
這一次,溫澈答得斬釘截鐵:“那就是小報亂寫的,我們隻是朋友。”喵喵尒説
簡澤謙因此笑了起來,眉眼彎彎,難得高興。
他道:“這樣就好。”
這樣其實並不好。
溫澈覺得事情變糟了。
她明明跟簡澤謙說清楚了,可心理上好像又過不去那個坎了。
當天晚上她就失眠了。
她腦海裏翻來覆去都是傍晚時簡澤謙的神情。一會兒是他失望的樣子,一會兒是他強顏歡笑的樣子,一會兒又是他若無其事的樣子……
溫澈翻來覆去好半天才勉強睡著。迷迷糊糊之間好像做了個什麼夢,可夢醒之後卻又幾乎忘了所有內容,隻隱約記得好像有個什麼人隔著漫天大霧看她,眼裏的情緒十分悲傷。
溫澈醒來後,愣愣了半晌。
又一個睡不著的夜裏,溫澈在黑暗裏長歎口氣,終於決定去翻一翻那個一直被她擱置的故事。
心有愧疚是一回事,該不該勇敢麵對又是另一回事。
全息圖書館裏的這本書沒有名字,也沒有作者的信息。
溫澈翻開一看,扉頁是一段話:“深夜驚醒,再難成眠。夢中有人一聲聲叫我‘大發明家’……醒來不禁淚流滿麵。
“我哪是什麼‘大發明家’啊?我對她的離去束手無策。當年是如此,如今十多年過去了,依然如此……
“近來時不時想起前半生。我年剛過四十,記性卻已越來越差。小輩勸我,說假如怕自然的衰老終使我忘記過去,不如趁我還能記得時寫一寫前半生。
“我覺得頗有道理,遂記之。”
溫澈一愣。
所以,這是“簡耀之”自己寫的回憶錄?
溫澈翻開第一頁。
“我二十二歲之前的人生跟大多數人一樣。倘若硬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我的家庭背景稍微差一些:父早亡,母改嫁,後又在新家庭中有了新孩子,於是我近乎無人管。
“我少年時自卑身世,常因此陰鬱寡言。但後來已漸漸釋懷:世上比我不幸的人有得是,跟我一般經曆的更是不少,實在不必介懷。
“我在讀書一道上還算開竅,對數字更是敏感,後來大學時便選了自己喜歡的計算機專業。
“人在自己喜歡的領域有使不完的熱情和活力。我大學四年時間,幾乎撲在了自己喜歡的事業上……
“大學畢業,我與同學一道創業。公司起來了,我卻被同學踢出了創始人行列——一朝識人不清,事業盡毀。我一窮二白,幾乎流落街頭。
“我自然是不服輸的,總想著要讓我的老同學後悔才好。那時候我手裏有個醞釀了許久的項目,就是全息遊戲。
“我把它當作我‘複仇’的籌碼,將全部熱情投注其中……
“但全息遊戲太燒錢了。我有預感,它未來甚至會更燒錢。我實在負擔不起,沒奈何,隻好跑去拉投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