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夜。
東宮廢園,燭窗。
顧青蘿一身白色中衣,坐在青銅鏡前自梳長發。
忽傳“哐——哐”的敲門聲,嚇她一跳。
“誰這麼晚來?是梅淩香麼?”她心裏疑惑,轉身回頭,雙眸柔情似水,起身往破舊漆色的緊閉的門走去,聲音清脆地問,“是誰?”
“朕……給朕開門!”皇帝在門外喊道。
青蘿卻似見鬼一般,奮力堵住門,顫聲聲地向外說,“夜深了,皇上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她也不知道哪裏來的膽子,就這樣將皇帝拒在門外。
“朕偏偏……現在就要你!”
“皇上喝醉了,求皇上回紫宸宮吧!”
“哐——哐——哐”
皇帝借著酒瘋,用腳踹起了門。
“若開門是死,不開門吵得別人知道也是死罷了!”她開了門,月光就照臨她的身上,她那羞怯依依的神態,婉婉動人。
皇帝背對著月光,手提著酒瓶,臉上掛著清淚,雙眼垂視著她,一點兒也不像白天那樣任性頑劣的傀儡皇帝,隻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少年。
“皇上別這樣……”
少年天子闖門而入,用力把她緊緊攬進自己的懷中,反手將門合上,更將熱唇湊近她耳邊的發絲,溫軟地說,“朕寧負江山,不負卿。”
紅燭滅,滿窗月色。寂寂涼風吹起,花落紛紛,花牆人影獨立。
顧青蘿在深宮十年了,她聽說今年太皇太後要撤掉垂簾,奉還朝政。如果皇帝親政,一如慣例將放一批宮女出宮。
她稱病在東宮舊苑已有一月。顧青蘿在宮裏,恪盡職守,謹小慎微,唯有這一次四處托人打探擬出宮女的消息,不惜錢財各處疏通,可謂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此刻,她以手支頜,坐在臨窗案前,淡然望著窗外。
忽聞窗外響些細微的窸窣聲,似有若無。顧青蘿將半身伏案,探向窗外,看是誰來
隻見好一束紅花綠葉,慢慢移現在窗口,再緩緩從鮮花後,露出一個粉麵嬌娥——她叫梅淩香,隻見她星眸含笑,朱唇微啟,凝神向屋裏瞧去,直令鮮花失色,春色褪嫣。
兩人眼神一碰,梅淩香兀自一驚,顧青蘿咯咯而笑。
同樣的地方,不過兩個月,卻已經春盡荼蘼花事了。梅淩香似乎還清清楚楚地記得顧青蘿的笑聲,那樣純真、清脆、真誠。
如今這西廂小院,不僅芳草萋萋滿目,更覺狹小不堪。梅淩香帶領著隆佑宮二十多個宮女太監,紛紛然立在院中。
“梅掌事,太皇太後還等著回話,您該進去了”宮娥上前一步,柔聲催道。
梅淩香深深吸了口氣,強忍著眼淚,回頭看了一眼被宮人捧著的朱漆描金雕花八寶盤上蓋著紅綢的恩賜匕首,一股悲涼從心而生。
“我一個人進去,你們在外候著。”
“這,太皇太後吩咐,要奴親眼看著顧青蘿……謝恩。”又是一個宮娥上前,膽怯地回複。
宮女何苦為難宮女,但卻如此無可奈何。
顧青蘿寢屋的窗戶,都已經被密密實實封了木板。梅淩香一步一步走進屋裏,從陽光走進黑暗。屋裏響起咳嗽聲,咳得令她揪心。
梅淩香看到一身白衣的顧青蘿。她長發披散,麵色蒼白,似乎一直在等她。“梅姐姐,你教我……好等!”青蘿已經虛弱不堪,可她忍不住氣得哆嗦,“來……你來……近我些……”
梅淩香想去,甚至想帶她走,飛出這皇城,可她做不到。她非但做不到,卻連走近亦不能夠,因為她愧對顧青蘿,她心虛膽怯,像個木偶呆立在門口。
床板吱喳一陣響,顧青蘿從床上掙紮起來,撲身摔在地上,塵土嗆得她再一次咳嗽。梅淩香疾步走近她,再不敢靠前。
“為什麼?為……什麼……背叛我?!”顧青蘿竭力喊道,匍匐向她,顫抖著手拉住她的裙角,抬首問她,“告訴我……不是……不是你告密……不是……”
梅淩香啜飲泣聲,蹲下身來,麵對她說:“是我,是我向太皇太後告發。皇帝與你,夜宿東宮。你本不該告訴我這個秘密,因為這個秘密會害死你,也會害苦我。我愧對你,可我根本救不了你,我救不了你……我也不想被你連累,失去女官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