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3)

我想想藍子劍剛才說的話,一仰脖喝幹了杯中的啤酒。

回到家睡了一覺之後,又開始了下午無聊而煩瑣的工作。

有時候真是不想幹了,每天日複一日的晃動著裂隙燈、擺弄著眼底鏡、揮舞著視力表指揮棒。每天總是重複著一樣的事情,任誰都會煩惱,這就是成年人的悲哀吧,我想。隻有年複一年不斷的重複你的工作,才會有人給你發工資,才會得到養老保險,才會有住房基金,才能晉級……小孩子真是快樂啊,每天都無憂無慮的,大不了為一根冰棍大哭一場,過後每天又是快樂的,從前怎麼沒有意識到做孩子的快樂呢?

和聶主任打了聲招呼,向室外走去。我們的科室在二樓,一樓大廳的後麵是個花園,種有各種植物,有樹陰涼亭,假山魚池供住院病人散心療養。大廳前麵是一大塊停車場和食堂小賣店。我穿過停車場走進小賣店:“李姐,來包煙。”

李姐從貨架上取出一包煙扔給我,我付完錢,打開香煙封口,抽出一支叼在嘴裏,打火機一閃,吸了一口:“真香啊。”

李姐問:“科裏不忙嗎?”

我點頭:“不忙,要忙聶姐也不會放我出來啊。對了,李姐你在這兒工作多長時間了?”

李姐若有所思掐指算來:“我中學畢業後在家玩了一年就過來了,大概有十三、四年了吧。”

我看看這間不過四十平米的小店,說:“就這樣一直在這個小屋子裏一幹十幾年?不會煩嗎?”

李姐笑了:“煩,能不煩嗎?可有什麼辦法呢,對一個普通人來說,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是最重要不過的了,人圖的不就是個安穩嗎!”

我搖搖頭不甚讚同李姐的看法,我認為人活著最主要的是快樂才對,如果因為自己的工作而整天悶悶不樂還不如不去做這份工作。正要說些什麼,見進來幾個病人家屬買東西,我向李姐說了聲“您忙著”出了小賣店。

穿過一樓大廳,走進後院的花園,幾個穿著印有各科室名字病服的老人正在涼亭下棋,七嘴八舌的地研究著棋藝,他們中有拄拐的,有坐著輪椅的,有打著石膏的,卻都很有精神。幾個病人家屬的孩子手持柳條在假山樹陰間追逐嬉鬧。我向魚池走去,池中心是條漢白玉雕成的鯉魚,從魚嘴裏射出一道清泉灑落池中,濺起水花四散。我趴在鐵管圍成的護欄上向池中望去,池中荷葉一片片連在一起,有些花兒已開,粉紅的顏色看上去那麼的透亮,而大多依然是花蕾,大有群起群落之勢。荷葉下不時有小魚遊出,時隱時現穿梭在葉莖之間。

“多麼歡快的小雨。”不知什麼時候我身邊已經多了個女孩。

我看看身邊穿著病服的女孩,輕聲說:“是啊,它們真自由。”我感覺自己被這所醫院束縛著,沒有了自由,一天天把青春負給醫院,換回來的隻有微薄的工資。

“唉——”女孩輕歎了一聲。

我再次觀看女孩,秀麗的麵龐,略帶蒼白,柳葉般的彎眉,一雙烏黑清澈的眼睛很是美麗,粉紅的雙唇,整齊潔白的牙齒,被染成米黃色的長發披散在肩,卻是稀少而幹枯,那應該是化療的結果吧。她的胸前豁然印有鮮紅的“內三”兩個字,內三是專門接收血液病人的科室。

女孩見我看著她,衝我笑笑:“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希望自己是條小魚,可以在廣闊的大海中遨遊。”

“你多大了?”我掏出煙盒,取出一支點燃。

“十九。”女孩說,“你們眼科的大夫生活得是不是都很細致。”

顯然她看到我白大衣左上角印著的“眼科”了,我笑笑說:“生活和工作是兩回事,工作中過於仔細了,生活中就很有可能相反,如果時時刻刻緊繃著神經,那麼生活也太無趣了。”

“生活?”女孩默默說道,“不知道還有多少天……”

見她神情黯然,我問:“你得了什麼病?”

“白血病。”女孩回答的很平靜,“化療了一段時間,可是並沒有多少效果。”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雖然從她所在的科室就已經把她的病情猜了個大概,可當她親自說出口時,還是有了很大的感觸。她才十九歲,一個十九歲的女孩麵對自己的病情竟然可以如此的從容,這從容的背後不知有過多少淚水。

像小魚一樣自由。這個世界真的很不公平,有些人作惡終生卻安靜的死去,善良的人們未必會有善終。我從眼前這女孩平靜的眼睛裏看到了生的渴望,那種渴望卻伴隨著無奈。

“小鈺,查房了,回來吧。”遠處一個中年婦女衝身邊的女孩招手。

“來了。”女孩應了一聲,向我告別,“大夫,媽媽叫我回去了,有機會再聊吧。我叫紀小鈺。”

我向她點點頭:“眼科大夫,微生米奇。”

待女孩走後,我呆呆望著池中自由歡快遊動的小魚,想著自己所謂的醫院束縛感比起紀小鈺來不知強了多少倍,她被病魔所束縛著,最終將以生命作為代價得以解脫。

做人真是痛苦,我想。

“叔叔,吃糖。”一個拖著長長鼻涕的小男孩伸出黑乎乎的小手遞糖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