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少年劍(一)(1 / 3)

初雪落時,風過蓮塘,餘香猶自。

“藏劍家訓: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劍,濟江湖。”身後,有人聲如鍾鼎,停了一瞬,轉為冷硬,“爾等藏劍子弟,須要鐫記,違者,逐之!”

周圍立刻安靜了下來,連窸窣的小聲響都沒有了。

我微抬了頭,正好瞥見高台上的劍廬主事,葉泊秋師叔那板的一臉嚴肅,周遭一幹新秀弟子因為他這冷冷一句,俱都扶膝跪地,埋頭噤聲——應該是被唬愣了。

我悄然一哂,繼續眼觀鼻,鼻觀心,虔誠而專致的,發呆。

“劍術隻是細枝末節,真正強大的是無上的劍道。”另一個女子聲音溫和婉約的響起,泊秋師叔旁邊,子軒師姐婷婷而立,麵容平靜,低眉撫過手中長劍的鋒刃,微微一笑,“而我藏劍之道,自是君子如風,以心為劍。”

這一番無形之中的驕傲自信,連我這個老得新晉大禮上隻剩發呆的老弟子,也忍不住小小的熱血沸了一騰。

“師姐掌管山莊劍術教練,這一席話,說的真是……”楚歌縮在我身側,望著子軒滿臉欣賞——更為確切點表之,欣賞中還有幾絲不可抑製的蕩漾,“哦,我都想拔劍起舞了。師妹你說我可以上去嗎?”

他閃著兩眼星光看我,目光裏湧動的殷切實在叫人無法狠心去潑冷水,但出於好意,我還是不得不暗暗地指點他:“楚師兄啊,今天的場合,你須得鎮靜些。”

我指的方向,是正陽門大師兄葉胥嵐,他負手站在高台中央,俯視著下麵的新弟子,神情冷漠,他的織炎重劍斜立身旁,寒光熠熠,聞風吟嘯。

你的身體,想嚐嚐被我拍打的滋味嗎?——它瞟了我們一眼,冷若冰霜。

楚歌默默地看了望了一眼胥嵐師兄,又默默望了一眼那柄重劍,最後默默的縮回去,小小悲歎了一聲:“我這番心意天知地知,為何世道恁地無情?”

我無端一身寒栗爆起。

這位楚師兄,我八年前還站在這台下的時候,他心中已然對子軒十分有意,到如今,我也在這台上時,他仍是在心中默默的十分有意。

這種有意十分令人感動,好比他總是日複一日的等在子軒身後,在她教授新弟子劍道時,將一口天祭重劍演舞得十分賣力,為此練出了兩膀子硬梆梆的好肉。

他的同門師妹張霞,時常在我們這些小輩麵前感歎:“我這師兄啊,論癡情,算是山莊第一了,連五莊主都比不上他的,但論膽量,唉,第一的人總有不經意的缺憾的。這是不可避免的小事,你們以後都不能在意,記住了嗎!”

我們十分賣力的點頭附合,因為不答應的話,會被她用劍柄削頭,那滋味兒實在是,刻骨銘心的煎熬啊。

念及往事,我不由得,輕輕歎息兩聲。

大禮過後,已到黃昏,天色暗黑,雪早就停了,幽魂也似在虛空中整日飄蕩,歇下時,亦教人無知無覺。我站在名劍場上,看著四下散去的藏劍弟子,怔了片刻,身體有些發冷,便轉過身,一個人離開了這裏。

因為是一個人,步子也邁得極為隨意,偌大山莊,燈火通明,我卻有習慣的路徑,這種習慣,漫漫將我引至了我的又一個發呆的好去處。

觀魚港。

時為寒月,蓮塘裏早就瞧不見魚了,亦或許藏在塘底,等到了晚上,悄悄探出頭來,窺視夜裏人們的心想和牽掛。

比如說我。

這裏的湖麵上,殘荷三兩,有點憔悴的樣子,但我還習慣來這裏陪著它們,走完經年最後的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