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黎豫來到正廳,襄州以當地世家楊氏、盛氏兩家為首,伴著從前幾個地方官員、鄉紳、耆老皆已經恭恭敬敬地跪了一地候著他。
因著眾人不知黎豫是何等心性,隻從從前黎氏檄文的描述及成禎帝在位時他獨自一人扳倒包括林弘濟在內的十八名朝臣的事有所耳聞,一個個噤若寒蟬的同時又忍不住側眼瞄著黎豫。
黎豫將這群人的小心思摸了個明明白白,入了正廳,他便直接自顧去上首落座,請眾人起身後,一杯清茶入腹,才不緊不慢道:
“黎某初到襄州,勞動諸位前來相見,主要有幾樁事,要與諸位聊一聊。想來現下京畿的情況,眾人都有所了解,就不必黎某贅述了。”
楊氏家主楊銘頗為知情識趣,“先時南蠻入侵,若非晉王殿下帶領禁軍奮勇殺敵,襄州必然不能保全,聽聞北境與西境同心一體,主君起兵一為驅除韃虜,再為替殿下報仇雪恨,襄州願投入主君麾下,絕無二心。”
有郭曄親率西境鐵騎駐紮襄州,襄州眾人投誠的局麵黎豫並不意外。隻不過,黎豫是務實之人,楊銘幾句表決心的空話於他而言是萬萬不夠的,他麵無表情的微微頷首後,又將目光投向下首左邊的盛氏。
襄州眾人料定黎豫南下,不過是諸州轉轉,本想著幾句話把人糊弄過去,等人走了,軍隊撤了,天高皇帝遠,大成京畿拿他們沒辦法,他們不信這個從登州那種窮鄉僻壤走出來的山野小子就能對他們怎樣。盛世家主盛曆一眼便瞧明白黎豫的不滿,沒想到這人遠比自己想象的難纏,一時之間拿捏不好分寸,承諾少了,怕得罪黎豫,承諾多了怕回去落襄州其他世家埋怨,隻得繼續和稀泥道:
“楊兄所言,亦是盛氏之願,不論主君有何差遣,襄州上下定然赴湯滔火,在所不辭。”
黎豫明白,襄州地處邊陲,資源貧瘠,人才凋敝,商貿亦不發達,即便是這樣,這些年來在南境能有一席之地,證明襄州在座的這些頭目不是泛泛之輩,事到如今還在強撐。黎豫不願再重蹈大成覆轍,他們師門四人,先生和兩位師兄沒做成的事,在他手上一定要做成!
黎豫將茶盞往手邊的幾案上不輕不重的一放,亦不再跟他們客氣,冷冷道:
“既如此,官製如何定、府軍如何留、察舉如何選,商貿稅收、鹽鐵茶糧、河渠軍械都該有個章程,就勞煩眾位給個準話,先時肖參知南下,雖未抵達襄州,但改革方案顯然已呈送諸位過目。”黎豫說到此處,覷著眾人臉色,起身踱了兩步,接著口中又輕飄飄接上一句:
“對了,忘了告知諸君,黎某與天泰帝、先朝肖參知係出同門,乃大儒鬱弘毅關門弟子,所思所論一脈同源,眾位可明了?”
黎豫口中輕飄飄一句話,落在襄州眾人耳中不啻一聲驚雷。他們沒想到,黎豫身為繼任之主,竟然要延續亡國之君尚未推行下去的政策,關鍵那些改革皆是乃是要動搖世家根基之策,一個個瞬間變了臉色。
“主君,天泰帝乃大成亡國之君,怎可再用其改革方案,此事萬萬不可,還請主君三思。”楊銘仗著楊氏力強,率先開口。
黎豫不惱不怒,麵色淡然地瞧了楊銘一眼,不徐不疾道:
“大成亡,非亡於改革,乃亡於遲於改革。還有,望諸君知曉,此事黎某並非在征求諸君之意,僅為告知而已。若今時今日,黎某還要像前些日子若素師兄那般委曲求全,黎某還有何滿目去麵對隨黎某南下的四十萬雄兵。”
此言一出,眾人麵如金紙。四十萬雄兵盤踞,別說一個襄州,就是整個南境,也不在話下。他們此刻才明白,這個從登州出來的黎氏庶孽,遠比京畿穆氏要強硬,而今日,縱使他們巧舌如簧亦無力回天。
黎豫踱回上首,氣定神閑的落座,微微一笑,“此時此刻,黎某還願意坐在此處與諸君深談,足見誠意,不知諸君意下如何?”
盛曆與楊銘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明白了黎豫未說出口的後半句,若眾人敢有異議,等郭曄蕩平了楚州,襄州就是下一個眾矢之的。楊銘咬著牙,朝盛曆點了點頭。盛曆會意,起身對著黎豫拱手恭敬道:
“襄州上下願從西境官製,世家不設府軍、不涉政、不幹預察舉,人才選拔皆以京畿為準,不敢擅專,鹽鐵歸公,糧食願服從中央調撥,襄州不涉河渠軍械,將來若京畿有命,襄州無有不從,至於商貿,還望主君能給襄州留一份自治之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