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知天神樹的一片葉子,本是三千小世界中的一個普通生靈。
若說我與別的葉子有什麼不同,那應該是數千年前我在無間深淵曾見過九重華蓮化形。
那是我第一次見小仙君,幸運的是,我受神力澤被,竟也生出了靈智。
輪回不止,如今我已經在三千小世界曆了百餘世了。
春秋更迭,每次回歸知天樹時,我都能看到小仙君坐在知天樹下,清風吹過她隨意散開的發絲,她的身影那般孤寂,好似這浩渺天地隻餘她一人。
她的眼神空洞中帶著哀傷,不知望著何處,似乎是在懷念什麼人。
聽麒麟仙君說,小仙君最愛之人在千年前的神界祭壇之墟身死魂滅。
我知小仙君心悅之人名喚燼黎,也知燼黎仙君隕落後,小仙君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
心悲,心悲,盡頭之處大抵便是無喜無悲。
又一次從知天神樹枝頭落下,一隻寬厚溫暖的大手接住了我,是麒麟仙君!
麒麟仙君一身素衣古袍,麵容清秀俊朗,隻是這一千年裏他的眉宇間總帶著淺淺的愁緒,一點也不似千年前認識的那個無憂自在的少年郎。
我知道,他是在擔心小仙君。
上界神仙壽命恒久,那般漫長的歲月,小仙君卻在等著一個不知是否會歸來的人,若是小仙君一直這樣等下去呢?
自我生出神智之後,小仙君便待我極好,我也不忍看她如此,便問:“麒麟仙君,神仙也會如三千小世界的凡人一般,求而不得嗎?”
麒麟仙君聞言隻是笑了笑,溫柔答道:“神仙與人又有什麼不同,神仙也打牌喝茶,也會闖禍遭殃,隻不過與人相比,神仙身上的責任更重,更重……”
我和麒麟仙君知道小仙君不願被打擾,便離了靈澤之境去尋千緒老仙君。
我知麒麟仙君在千緒仙君的木屋旁獨辟了一塊地,以靈力灌養仙草靈株,千年過去了,那些仙葩倒也不負眾望長成了一片花海。
靈澤之境的結界處,千緒老仙君早已在那方木桌上布了一局棋,和他對弈的是一個身穿道袍的男人。
我躲在麒麟仙君的掌心默不作聲,隻見那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交疊銜起一枚白子,那雙桃花眼微微眯起,思索片刻終落下最後一子。
我探出頭細細一瞧,落子無悔,勝負已分。
千緒老仙君執起手中的茶盞輕抿,許是葉子對草植之氣更敏感些,我捉住一縷茶香細嗅,竟也辨出了此茶。
此茶名喚夢浮生,我在三千小世界時曾有幸品過,初落口中隻覺清甜,許久回味過後,漫長的甘苦才後來居上。
千緒老仙君將手中的棋子放下,微微一歎,“千年了,老朽竟沒在宴君手下贏過一盤棋,當真是慚愧。”
那個眉眼含笑的男人從麒麟仙君手中接過我,將我置於掌心有意無意地用手指輕撫我的葉脈,一如當年小仙君一般。
我被他逗得咯咯笑,便聽到他似有些落寞地喃喃:“竟已千年了……”
司惡仙君宴師盡我也是聽說過的,人人隻道數千年前惡念之力溢出,他自覺監察不力,已經避世千年不出了,沒想到如今倒與千緒仙君成了知交好友。
“此葉有靈,怕是再曆幾世便可同吾等一同長居上界為仙了。”他隨意道。
我倒是不甚在意,反而是麒麟仙君聞言拉長了臉,卻忌憚著那廝的實力不敢出言譏諷,隻是輕飄飄說了句,“小葉子自有本君照料。”
說完似乎還不解氣一般,揪著宴師盡的痛處猛戳,“如今那位走了,你不是依舊沒有機會麼?”
這話一說出口我便見麒麟仙君皺著臉似乎很是懊悔。
麒麟仙君本是很不待見宴師盡的,幾百年前有一次宴師盡飲醉了酒,平日裏清醒克製的人第一次露出脆弱的一麵來,恰好被麒麟仙君撞見了。
“如果能一直笑著,她就不會注意到我眼裏的失落。”宴師盡如是說著。
宴師盡最不喜別人像看可憐蟲那般看著他,擺擺手倒是多了幾分豁達。
“本仙君又不是話本子裏麵的苦情男配,愛而不得又怎樣?不得就不得,和燼黎那廝搶人?我可打不過。”
宴師盡又笑了,隻是那笑卻不達眼底,我在他掌心靜靜躺著,他掌心的紋路很深,溫涼如玉,我的葉脈與他的生命線重合,竟不及他的長。
花舞紛飛,零星的花瓣貼上了我的葉身,我望著他的臉,似乎在我的記憶中,宴師盡是整個上界我最最看不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