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八。
蘇州城外。
樹梢上凝著厚厚一層凍結的雪霜,地麵除了一條清理出來的道路,鋪滿了薄冰。袖口、衣領稍有一絲未捂緊,便叫那寒風鑽了進去,直鑽骨縫,凍得直打哆嗦。饒是如此,天剛亮,寒山寺前已等候著不少乞丐,隻因今天是花家慣常施粥的日子,布施的又是那位最為心善的花七公子——花滿樓。
雖是時辰未到,花滿樓聽說已來了不少乞丐,不忍他們受凍,囑咐各家丁提前布置。不多時,三條長桌擺出,三口熱氣騰騰的大鍋同時端了出來。時值臘八,粥自然是臘八粥,白米、江米、栗子、棗泥、紅豆、桃仁、杏仁、花生,一應俱全。暖洋洋、甜滋滋,一口下肚,直從喉間暖到了心裏。乞丐們餓得久了,嫌一碗不過癮,又捧著碗再來討,花滿樓也不阻攔,囑咐家丁再給他們盛。不過這等好事沒持續太久,吃的快的頂多剛吃了三碗,寺前已經排了三條長隊。大夥兒仗著花滿樓性子好,拖家帶口、手上拿著鍋碗瓢盆什麼樣的都有。花滿樓察覺今年來的人較多,喚來留作輪換的家丁,分出兩個維持秩序,另些人則再去買些食材。
“施主大善。”主持緩緩而出。一眾做完早課的和尚也一並出來幫忙。
花滿樓雙手合十施禮,而後道:“今日有勞眾位師父了。”
“行善之事,如何稱得上累?”主持笑道,“懷善念,行善舉,必得福報。施主所思之人,今日必能得見。”
“借方丈吉言。”施粥隻是慣例,主持的話語卻叫花滿樓心底生出些許期盼來。他握住腰間木牌,拇指輕輕摩挲,其上“安”字周圍已經有了些許凹陷。
負責布施的家丁與和尚換了幾輪,臨近午時,排著的隊伍終於縮短到了肉眼可見的長度。花滿樓囑咐完後續事宜,又向主持道了聲歉,這才起身往城內去。
與此同時,蘇州城內。
賞芳榭的門開了一半,走出來一個粗布短打的中年漢子。此人身量不高,身材精壯,麵色微黃,短眉毛、三角眼、塌鼻子、厚嘴唇,算是個放在人群中也不出眾的臉。他打了個哈欠,突然腳下一趔趄,身子歪了一歪,從懷中滑出一截紅繩。漢子很快穩住身形,將紅繩塞回懷中,輕輕地拍了拍。
便在此時,猛地有人撞了一下漢子的胳膊。漢子正欲破口大罵是哪個不長眼的,轉頭瞧見撞他的竟然是一個妙齡女子。女子一襲紅衣,俏麗的麵容直叫那刺骨寒風都輕柔了許多。尤其是那一雙眸子,好似一汪清泉,讓人恨不得沉溺其中。相較之下,昨夜那些個軟玉溫香頓時都成了庸脂俗粉,比不上麵前女子的一根發絲。
紅衣女子自然就是雲初霽。雲初霽對這漢子知之不多,隻知道他名為朱柳,為人貪財且好色,掙的銀子多半都用在了風月場所。前些日子,他奪了別人的傳家玉佩,雲初霽此行的目的,便是拿回玉佩。介於答應了不能強取,她特意將石子打到那漢子腳底,本打算借著這一撞,將滑落出的紅繩連帶玉佩一並抽走,沒想到這人將那物件看得如此緊,如此隻能用她不甚喜歡的招數了。
雲初霽麵露歉意,刻意做出纖弱的模樣,輕聲道:“對不住,怪我不小心撞到了閣下。”
朱柳隻盯著雲初霽發愣。雲初霽隻得稍大聲又說了一遍,才將他的神智喚回。
“我這身體,再撞個百十遍都沒事,姑娘莫要介懷。倒是姑娘,這一撞可不清,姑娘可有傷著。不如我先送姑娘回家?”
朱柳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雲初霽,說罷更是想要上手攙扶。
雲初霽後退半步讓開,強忍不適,故作哀傷道:“我已經……沒有家了。閣下可知曉附近哪裏有客棧?”
朱柳一下沒得手,連忙殷勤道:“就離這兒不遠,我帶姑娘去?”
轉過兩個路口,即是一家客棧——君悅客棧。
店小二一見來了客人,立刻迎了上來。
“兩位,打尖還是住店?”
雲初霽轉身向朱柳,道:“多謝這位大哥領路,我……”
朱柳哪舍得就此離開,忙打斷她的話,說道:“姑娘客氣。我正巧也要住店,不如相鄰,也好有個照應。”
這般主動倒是方便了雲初霽。她收回原打算挽留的話,莞然一笑,道:“那便照大哥說的。”
盈盈笑容,好似春日裏纏綿細雨,於湖麵泛起陣陣漣漪,騰起淡淡霧靄,醉人更勾魂。朱柳亂了心湖,醉了雙眼,連身子都酥麻了半邊,腳步虛浮,飄飄然間連怎麼付了錢款,怎麼走到房間都不知道。待回過神時,房門緊閉,屋中隻剩下自己一個。他正覺懊惱,突聽有人敲門,以為是店小二去而複返,開門見到是雲初霽,頓時喜笑顏開。他眼見無人,色心大起,哪肯錯過此等豔福,忙邀雲初霽進門。
“姑娘有話進屋說。”
雲初霽心道省事,這下連理由都不用編了,笑著道了聲好,抬腳進屋。朱柳趁機關上房門,湊到雲初霽身邊。雲初霽轉身避過他的碰觸,輕笑道:“我來是想再謝過大哥……”
朱柳故作無事的收回手,急不可耐地打斷她的話,道:“相逢即是有緣。不若我讓小二送幾壺酒來,你我好好暢飲幾杯。”
“且慢,我有東西要送給大哥。”
朱柳大喜過望,正得意今日莫不是要財色雙收之時,就見那蔥蔥玉指在他眼前一閃。他什麼都沒看清,隻覺得腦袋發沉。
雲初霽看著朱柳倒下,輕輕踹了他幾腳,確認再無反應,又踹了一腳,她真真厭惡極了這等□□薰心的小人。然後,她俯下身,拿走玉佩,又將朱柳身上錢財一並拿光。這樣,待朱柳醒來,隻會以為遭遇了賊人,絕不會懷疑到主人身上。
當雲初霽剛遇到朱柳時。
另一頭,城東的醉仙居。
二樓包廂內,有兩人相對而坐。一為陸小鳳,一為六扇門的捕頭,閆無常。
閆無常端起茶杯一飲而盡,道:“你邀我來,想必不單單是為了請我喝茶。”
陸小鳳歎了口氣,道:“我有時真想不明白,我為何會認識你這麼一個朋友?隻喝茶水不喝酒。”
閆無常挑眉道:“可你偏偏就有我這麼一個朋友。好了,陸小鳳,時辰差不多了。那家夥花酒也該喝完,我得繼續回去盯著。”
“不急。”陸小鳳又給他倒了一杯茶,“等我的人回來,你再去也不遲。”
“陸小鳳,你可知道我為何要盯著他?”
陸小鳳將茶杯推到閆無常麵前,緩緩說:“你說,我便知道。”
閆無常端起茶杯,指尖捏住杯沿來回轉動,目光始終凝視著杯中水,思索再三終是開了口:“也罷,若真的出事,恐怕會樁樁件件相繼而來,到時江湖震動,瞞也瞞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