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尾聲前輩人居安思危,揚子鱷不知所終
故宮和中南海之間那條窄窄小小的紅塵古道,光滑滑的青石板路和一塵不染的柏油路並存,古色古香赭紅色的萬仞宮牆以及它對邊的那些清幽典雅的深宅大院和路邊受到精心護理的四時不謝之花,八節長春之草並存。高閣嵯峨,老木如傘,浩氣長存的古道因這些花花草草增添了許多氤氤氳氳如花如玉的美麗。這條古道,見證過明清兩個皇朝的興衰更替,也見證過中國百年積弱,軍閥割據,戰火頻仍,民生凋蔽的歲月。
在共和國的心髒北京,它是一條彌足珍貴的路。
能夠住在這條路上的自然也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
那一日,一輛油光閃亮的黑色轎車由景山街駛入古道,開進由兩座深宅大院形成的胡同裏,在一聲輕輕的喇叭聲後,其中一座大庭院的電控大門無聲地打開了,幾個戎裝齊整的警衛筆挺地鵠立兩旁,車子駛入庭院,一直到大宅入口的拱形遮雨廊裏才停下。門口一個警衛走上一步,打開車門,這時車裏下來一個七十開外的老者,廣額拔頂,頭發花白,麵容豐腴,慈眉善目,身形卻仍較硬朗。他名叫彭石,擔任著黨和國家的高級領導職務。同一條胡同裏的另一座大宅,也住著一個職務顯赫的實權人物,此人姓密,他的大宅,也就是讓飛腕雙盜光顧過的那一座,兩人比鄰而居,但是互不交接,平時也不來往,隻是在年節的時候互相碰見了,會拱拱手以示同誌之情。
彭石鑽出轎車後,略整了整他的西裝,走進屋去,穿過寬敞的大廳,內廳,彭石徑直去到自己的書房。內務員幫他脫下西裝後,他揮揮手,讓他出去了,然後才伸手鬆開領帶,拿起桌上一杯已經給他衝好的香茗喝了一口,好整以暇地坐下在一旁的沙發上。
近來,他愈來愈感覺到自己太累,不但多走幾步路要喘氣,那雙眼的眼皮也總覺得特別幹澀沉重,好像老是想瞌閉下去。看簡報、審批文,看著看著這眼皮就垂下,就在這時候他一想到自己的責任,想到自己筆尖下關係著全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千千萬萬老百姓的事情,他就奮力掙開自己的眼睛,堅決地頑強地不屈地睜著,他喝令自己決不能瞌下。這時幹澀的雙眼常常會滲出些淚水糊在眼瞼內,使他看東西模糊不清格外吃力。為此他也必須停下來取下眼鏡,用紙巾擦一下雙眼,揩幹淚水,順便再將那付度數已經很深的老光眼鏡片放在嘴前嗬一口氣也拭得一拭,才再戴上。彭石坐下在沙發後,他又隨手習慣地拿起茶幾上的一撂內參中的一份,另一隻手理了理他枯燥、稀落、短少、花白的頭發,埋首讀了起來。內參是特編的,幾乎清一色的全國各地發生的形形式式各種大小事情,有的還是他親自派出去的人大法製委員會屬下的記者和編輯撰寫的。他囑咐過報導必須真實,實事求是,客觀地反映當時當地的一切,決不允許誇大或者縮小,文過飾非,嘩眾取寵。內參看了幾十年了,他隻覺得現在的問題,越來越嚴重地發生在黨內,而經濟問題、錢財的問題是首當其衝。黨的老化,肌體的腐敗,地方主義、山頭主義,這幾年,許多事情壓得他的胸裏喘不過氣來,晚上失眠,睡不好覺,白天工作精神難以集中隻想打盹種種,都是內參這東西害的。他有時想索性不看,棄之不理。但黨和國家前途命運所係的種種重大問題不看能行嗎?不顧不看,那隻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看了一會,要命的兩眼又模糊了,是淚水不住地滲出,使他無法長久地看東西。在淚光中,他看到湖南湘西五千農民抗稅,地縣調集千餘武警彈壓,又看到吉林有軍人上山為匪,出沒在昔日抗聯活動的深山老林,再翻過去則見到雲南毒品猖獗,某哨站武警全員被害。彭石看得頭痛了,扔下手中的內參,讓頭腦中起伏的思緒平靜了一下,心想,這簡單是亂彈琴,怎麼會搞成這樣?他痛恨目前的這種社會現狀,很想有一個整頓解決之道。想著想著,他又抽出了一份內參,隨便翻看一下,卻赫然見到新*立運動蔓延,東土耳其斯坦武裝力量入侵南疆。這則消息下麵則是另一則消息:省委書記貪贓枉法,疑雲重重之億元經濟大案。彭石一下丟了報紙,賭氣地讓身子往沙發上一靠,口自言自語喃喃地道:天天報警、報喪,一定要擬出一套整體的解決辦法,否則國何以安,民何以安?不防微杜漸,豈不成了蟻穴潰堤,一朝覆亡?他抬眼望去,對麵一排排朱漆木頭書架,上麵不但有他數十年來孜孜不倦研讀的馬列主義著作,*著作,*著作,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大綱,文件彙編,劉少奇、朱德、周恩來講話、報告等等。還有二十四史,前漢書、後漢書、史記、資治通鑒等等古藉。還有其它諸如世界通史、中國通史、黑格爾哲學史講演錄、中國老莊學、王陽明思想論述等等不一而足。可謂林林總總,書海浩瀚。可是他心想,又有哪一部書的智慧,那一代先哲的經驗可以製止一代皇朝的墜落崩潰?英明先聖,列祖列宗都做不到,慢性的漸進的量變就像一個人的衰老一樣,無法讓它停止。彭石想到這裏,舉起了手在眼前揮了揮,仿佛驅趕冥冥之中的一片雲霾。他痛恨自己無能為力,不能為自己親手參與奮鬥和締造的共和國分憂解難,他想著想著越覺得一定要讓內參上所說的種種停止,煞車。他要盡一個老**員最後的一份心力和義務,為共和國的清明、太平、強盛、繁榮而努力。
他今天是參加中央的一次重要會議後回來的。在會上,他對有關法製建設方麵提出了強烈的意見,並以實例來佐證這種建設的必要性,並就怎樣才能在實際上而不是在口頭上真正把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放在至高無上的第一位。而其中透明執法,讓群眾讓百姓讓輿論監督是重要的一步發表了意見。
會上也談到了巨大的國防裝備預算,國民經濟發展的中央幾個銀行的巨大超額貨款,國土使用監管不嚴,巧立名目的地方重複建設。他相信這些在某些人絕對權力的運作下是存在有巨大黑洞的,已揭發和正被揭發出來的材料證明,國庫裏的錢,全國人民存在銀行裏的錢,被權力通過各種明裏暗裏的手段化公為私轉入個人手中,社會主義的家底逐步被噬光,從上到下都有黑手在運作。繁榮是美麗的,但私有化帶來嚴重的貧富對立也是可怕的,過去土圍子裏的地主,城市裏的貪官汙吏,不法奸商,現在凱歌高唱,全當了還鄉團,有的更彈冠相慶,冠冕堂皇地進入了各種權力機構的核心。這些人雖然變了,但事情的性質是一樣的,如此下去,要不了多久,沉痛的曆史輪回又要開始,民主革命的成果就要付之東流,改朝換代的日子怕又不遠了,那時中華民族的災難怕不是死幾百萬、幾千萬人,而很有可能是幾個億……
但是在會上列席的其它領導同誌,也有提出不同的意見和看法。他們認為,讓一部人先富起來的政策是符合小平同誌思想的,現在就是要讓一些人富,要講富敢富,貧窮不是社會主義,富民政策是黨的一貫主張。要富就要大投入,才能拉動國民經濟,讓更多的人發揮創造性。發展經濟是硬道理,要充分利用當前有利的國際和平環境……
這種相左的意見是兩股道上跑的車?其實不是,誰反對過發展是硬道理了?誰不讚成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了?問題是這一部分人中在非法地利用手中的權力,人為地進行跑馬圈地式的原始積累,用似是而非的手段把共和國推向深淵,讓人民陷入無助的災難。而最為典型的就是密河東,隔鄰而居的密老爺子了,此人就是現代版的大貪官和珅,中紀委應該好好的查一查,把他來祭旗。想到這人,彭石心中有些忿忿,他用手憤怒地拍了一下沙發扶手。會開過了,嘴皮子也磨過了,甚至桌子也拍了,但又有什麼用,你還是你,他還是他。是報應不爽?是時候未到?什麼法律架構、監督機構、起草委員會、紀檢委員會、調查委員會……機構龐大文山會海,各種會議、討論、經驗介紹、內部交流無日無之,然而,切切實實的問題還在下麵發生。上麵唱高調,下麵胡亂搞。要讓這一幫胡亂搞的人的能量轉化為一股有利於國家的動力,認認真真地搞,踏踏實實地搞,為國運昌隆人民幸福努力的搞,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曆史上的諸多王朝常是給那樣一幫人搞壞、搞糟、搞垮,真要好好學習學習現代民主國家的經驗……彭石突然想到了他的老上級譚震林,‘*中國家最艱難的時候,對四人幫憤怒地拍桌子,怒斥他們把國家搞得國不象國,黨不象黨。‘彭石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心境:敢說敢想敢幹敢當,多好的一個老同誌,自己尊敬的師長,想當年,在蘇北,每場勝利的戰役都是經過正反二麵,權衡利弊以後才作出決定得到的嘛!那時自己在五團,風華正茂的年輕團長。……那黃橋的芝麻燒餅真香真好吃……高寶一帶的蓮藕又白又嫩脆……在齊腰深的麥壟裏行軍,那散出淡淡清香的豌豆花兒。彭石在沙發上坐久起來踱步,一邊踱一邊繼續他的思緒,踱得久了,思緒反而混亂起來,這是怎麼回事?又是回想、回憶過去,是老了?確確實實地老了!譚老他們走了,把國家的大位、重任統統交給了比他們年輕的一代。他們很幸運地走了,因為他們深信,他們的接班人,能繼續高舉人民革命的旗幟,讓這個新生的共和國繼續為廣大人民謀利益。可是現在新一代的接班人,該不會是八旗子弟吧?彭石又想到了一則內參,那是講深圳的兩造幹部子弟如何內鬥,在香港開公司的子弟,又如何把國家龐大的外彙轉去海外揮霍亂用。
彭石踱著步,覺得頭有些痛。近來,胃口不開,精神不佳,最要命的還是那眼,怎麼就那麼累,那麼幹,那麼想閉。然而真正閉上了,卻又睡不著,腦子裏有許多事,跳來跳去的閃現,一刻不停歇地打擾他。這害得他精神紛亂,白天黑夜失眠,做事常失去準確的判斷。他在書房裏踱步累了,又頹然坐回沙發上。人不怎麼舒服,也應該吃點東西下去,可是大廚房廚師日日燒的小灶煮出來的東西,他實在不想吃了。他突然又想到了他的老婆,他老婆能煮一口好吃的蘇北蓮子羹,可是老婆前幾年已於他先去世了。他記起了小時候他媽媽給他買的第一次吃芝麻酥餅,真是又香又脆又好吃,後來長大了,才知那是黃橋的特產,真使他沒齒不忘。他振作起來,大聲喊值班室的值班員。內衛員小成快步進來問首長有什麼事,彭石道:你有沒有吃過黃橋芝麻餅,小成給彭石問得莫明其妙,抓抓頭答道:沒有哇!彭石道:西四燈市口那有個小攤販,專做現烘現賣的芝麻酥燒餅,你去幫我買幾個來。問問家裏其他人,大夥兒如果有人想吃,就多買幾個。叫小成的年輕警衛應聲去了。
彭石離開書房走到裏間,這是泡浴的時間。每天一定要泡一泡,衝一衝,消除疲勞。然而彭石今天不知怎麼搞的,他一邊脫衣把自己泡在浴缸裏,一邊卻在頭腦裏突然轉開了是不是應該退休了的念頭。如何把這個班交出去,退休前應該做些什麼?七十歲上去的人,老了畢竟精力有限,兩隻眼已經怠工了。
洗完澡,彭石的精力恢複了些,他休息片刻後,坐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前。時間已經不多了,他要努力工作,入黨時就舉過手一生獻給黨,現在他要更加珍惜生命,挑亮生命最後的火花,殫精竭慮地為黨獻出一切。他攤開了紙筆,他要起草一份文件,更精確地說,他要起草一份意見書,如何從法治的觀念解釋現今社會上發生的形形式式的一切,著手製度建設。他想到應該以李冰父子治水,因勢利導的開場白,但這是一個人們不感興趣的古老話題,自己有把握能談出些新意來嗎?
彭石執起筆,心想還是先寫個提綱吧!他信手寫下一句:法律是國家規範人民社會活動的準則。寫了這一句後,他覺得就寫不下去了,心裏卻在想,細數曆朝曆代,有過無數部的法律法規,訂了那麼多法,卻是成效不彰。曆史進步到了當今,人民當家作主的時代,仍有內參凡舉種種不法的勾當,要案大案,有些甚至動搖國家的根本。按照唯物主義的觀點,存在便有其合理的內涵,法治不彰,原因在哪裏?權大於法,一些人把持了權力?濫用了權力?權力需要監督,如何監督?許多問題早已解決了,法也有了,但是知易行難,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看來關鍵是要增加對廣大人民群眾的透明度,決策的透明度,執法的透明度。彭石想到這裏,又提起筆寫下了要實行普法教育。從小學的啟蒙教育開始,到中學大學必須要對國家的根本大法、憲法、刑法、環保法等成為必修課,讓每個人從小就跟識字一樣明白各種法律,明白公民的權利責任和義務,教育部應該頒行一部適應各學齡層的教課書。
彭石繼續伏案工作寫道:國家是人民生活的一種形式,按照馬列主義的觀點是特定時期的一種管治方法。我們黨是團結全國人民實現遠大共產主義目標的核心,沒有這個核心人民群眾便會成為一盤散沙,所以必須強化黨的領導,維護黨的純潔與戰鬥力。行政獨立、司法獨立、輿論獨立、軍隊國家化、和黨的領導是一致的,都是追求社會主義強國的國家目標。接著他寫下了必須和西方國家有所區別,各部門都應該有我們的黨組並強化它的記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