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雲歸這一覺當真如路亭預計的那樣睡了十個小時,甚至還要更久一點,當他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上午了,會議室的大門已經被更換一新,地上的血漬也全部打掃幹淨了,而他甚至都不知道這些工作是什麼時候完成的。
一覺醒來,身體中的異變能量恢複到正常值,他隻覺神清氣爽,在洗手間洗臉的時候發現自己臉上還有幹涸的血跡,這時才記起來還有個刺殺犯要審。
他踱步去食堂拿到了最後一份早餐,聽食堂大媽閑聊,說從昨夜開始醫療中心就人滿為患,她們大半夜被叫起來做了一次宵夜送過去,今早天剛亮就又打電話來訂餐了。
舒雲歸好像記得自己睡覺之前交代了路亭要把人救活,但當時他太困了,腦子已經轉不動了,究竟有沒有跟路亭說這些話他已經記不清了,於是他端著一杯甜豆漿往醫療中心走去,想找路亭問問那個刺殺犯被關在什麼地方了。
食堂大媽的話果然沒錯,醫療中心裏三層外三層都是人,除了身穿白大褂的戰地醫療團成員之外,還有不少剛下班過來湊熱鬧的人,他們好像對什麼東西特別感興趣,正一邊啃著食堂送來的卷餅,一邊有說有笑。
舒雲歸走了過去,湊在說笑的人群中間,問:“路醫生在嗎?”
總長突然冒頭,嚇了眾人一跳,他們尷尬地往手術室指去,而那邊聚集的人更多。
“總長吃早餐了嗎?這裏有剛送來的卷餅和三明治,要不要嚐嚐,母艦上的食堂大媽做飯是全塔克星最好吃的!”
舒雲歸平時對待下屬沒有什麼架子,不像程思空那樣高高在上,所以不少人壯著膽子跟他寒暄著,換來他輕聲一笑。
他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甜豆漿,笑道:“剛吃過了,我也覺得食堂大媽做得好吃,是該把她調到政府大樓去做飯了。”
人群哄笑了起來,有人跟他笑鬧,喊著“不許搶走我們的大媽”之類的話,舒雲歸也不生氣,一路慢慢走到手術室門口,尋了個縫隙擠進人群中去,勉強能從單向玻璃中看見手術室內的場景。
手術台前圍滿了人,路亭正背著手查看情況,台上的人一直在慘叫,路亭揉了揉耳朵,無奈道:“別叫了,這點痛都忍受不了你還怎麼當殺手啊?”
職業能力遭到無情質疑,台上的男人要緊牙關忍了一會,但誰能忍得住渾身十幾個血窟窿被反複縫合再切開、切開再縫合的痛苦呢,而且還是不打麻藥的生縫,沒到一分鍾,他就又開始慘叫起來。
戰地醫療團的成員們本身都是擁有行醫資格證的醫生,當然不會把人弄死,隻是用這個男人練習一下手術技能罷了,因為他們現在都是戰地醫生,很多時候是缺少手術機器人協助的,所以動手能力不能退步,此時十幾個醫生圍在手術台前,有的在練習縫合,有的在練習正骨,時不時傳來“哢嚓哢嚓”的正骨聲。
“心跳和腎上腺素又上升了。”
路亭看著不斷發出警報的生命監測儀,搖頭指著那個正在正骨的骨科醫生,道:“你力氣太大了,你看在戰場上沒有麻藥的情況下,傷員的心跳如果降不下來的話會出大問題的。”
被點到名的骨科醫生放下了男人的大腿,湊近生命監測儀,仔細查看了剛才記錄的體征數據,點頭道:“看來手動正骨的痛感程度還是比機器正骨要高,以後出任務麻醉藥還是必備的,如果實在沒有麻醉藥,就不建議現場正骨了,可以固定傷骨後撤回後方再治療。”
他一邊說,門口的戰地醫療團成員們瘋狂在顯示儀上記著筆記,戰地行醫受到現場環境、藥物短缺及傷情複雜等諸多因素的影響,治療方法與普通的臨床治療手法有很大的不同,而且霍普星域一直沒有一本專業且詳細的戰地醫療指導手冊,如今好不容易有個醫療樣本,大家早飯都顧不上吃了,各個都在奮筆疾書。
“戰場上的傷員往往會出現綜合性傷情,這種情況我們主張先處理致命傷,比如腦外傷、心力衰竭、內髒破裂或大出血等情況,而骨折、燒傷、出血量不大的開放性創傷等,可以施加必要的生命維持藥劑或儀器後,及時轉送回戰場後方再進行處置。”
路亭用文件夾捅了捅正在做縫合的那個醫生,指著生命監測儀上的感染風險數值,道:“有些彈片擦傷之類的小型開放性創口,我們在做臨時縫合的時候一定要注意預防感染,即使當時身邊沒有抑菌貼片,也要用碘伏甚至是酒精對傷口進行細致的處理。”
“我們平時習慣了將這些消毒措施交給手術機器人去做,但戰場上沒有機器人,一旦發生感染是非常危險的事情,就算連酒精都沒有,高溫也是可以消毒的,做縫合的時候一定要注意隨時監測感染風險指數,有時候醫療器械帶來的交叉感染會比環境中的細菌更致命。”
門外又是一陣瘋狂的記錄,舒雲歸擠在人群中,看路亭上課的樣子,才記起來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那就是首都軍醫大學的副教授,軍醫在戰地醫療課程上相比其他醫學院畢業的醫生會更專業一點,所以由路亭來授課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好了,心跳降下來了,讓他緩一會,再換下一批人來實操吧。”
路亭揮揮手,手術台前的十幾個醫生意猶未盡地放下了手裏的醫療器械退了出去,護士進來對器械進行點數,然後消毒換新,而下一批準備上台實操的醫生們仿佛上學時參加期末考試一樣緊張,甚至有人在還在翻看大學專業的電子書。
舒雲歸趁這個間隙溜了進去,路亭正在喝水,頭也不回道:“還沒到時間,出去出去,起碼讓病人休息一會,就這麼一個實操樣本你們想累死他啊?”
“他不是刺殺犯嗎?怎麼成了實操樣本了?”
舒雲歸伸著脖子看了一眼,男人閉著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暈了過去,全身鋪滿了綠色的手術布,上麵還沾著一些血跡,看起來相當滲人。
路亭聞聲回頭,一看舒雲歸起來了,連忙看了眼時間,“哎呀”一聲道:“講課搞忘記時間了,沒去查看你的情況,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挺好的,我能有什麼事啊,倒是這個人……”
舒雲歸猶豫著問:“你們折騰了他一晚上?”
“不是你說要救他,別讓他死了,但也別完全治愈,要留一口氣嗎?現在的狀態不是完美契合你的要求嗎?”
舒雲歸沉默了,因為他已經完全不記得自己說過這話了,當時他的精神極度疲勞,又因為對方出言不遜而怒火中燒,可能是說了比較過分的話,但沒想到路亭如此貫徹執行他的命令,真就給人留了一口氣。
“你們……你們不是醫生嗎?我以為醫生給病人做手術的時候都是會打麻藥的……”
路亭“嗯哼”了一聲,不屑道:“這點痛還要打麻藥啊?我顱腦外科、神經外科、心髒外科的成員都還沒上台呢,你看著他身上血窟窿多,實際上就和痔瘡手術換藥差不多痛吧,而且我就是需要一個不麻醉的樣本來作為戰地醫療時的傷員模本啊,不然我們怎麼會知道戰場上哪些手術能做,哪些手術不能做呢?”
舒雲歸啞口無言,路亭說得頭頭是道,看向舒雲歸的眼神明顯就在問“怎麼,要不我給你表演個開顱手術,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才是需要打麻醉的手術?”
“那我……什麼時候能夠把人帶走?我們還要提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