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病房裏安靜得隻聽見隔壁病房傳來微弱的電視聲,閆依看著對麵的好友久久未能開口,心裏縈繞著如何說服陸瑤改變主意。
陸瑤坐在沙發角上時不時換下手裏的文本,又拿起另一份。
閆依心裏想著自己這荒誕的一生,那些曾經的人,曾經的事,曾經自以為擁有的幸福,到此刻才驚覺這些以為是擁有的卻從未獲得過。她用一段不切實際的感情和婚姻賭上了自己的一輩子,去驗證了一個幼稚的假設。她想責怪誰,怨恨誰,但最終她發現這一切的結果都是自己荒謬的幻想。當初如果沒有帶走岩俊,讓他留在他父親身邊,或許今天不會是這般情景。而得知自己已經快要行至生命的終點,一切才明朗清晰起來。當初為了逃避自己的失敗,她選擇離開親人,離開故鄉,去尋找一個靈魂的棲息地,然而那裏去像一個魔鬼一樣掠走自己最幸福的靈魂依托。所以她從登上回京的飛機那一刻起,她就再沒想過回去那個曾經奪走了她一生最珍貴的人的國家,不管是什麼原因,她都在憎恨自己失職的同時,也怨恨著那個曾以為是。說動蕩或許有些嚴重,但不可否認的在那樣一個看似無可比擬的第一國度裏仍舊藏匿著千瘡百孔的問題,涉及種族的,涉及安全的,涉及信仰的等等。若不是因為還有一絲牽掛得以支撐她留在那個深惡痛絕的地方,或許當年她早就離開那裏回國。所以就算那裏的醫療技術能夠拯救她的身體,也改變不了被自己誤導的人生。於是永不再見,美國。
詹木廷一手拿著一疊資料,一手端著鮮榨的果蔬汁到陸瑤身邊,遞給她,又看她一股腦地喝下。
閆依終於找到一個切口說了話,問:“晚飯就喝這個待會兒就得餓了。”
陸瑤沒說話,隻氣著她一直不聽勸。
詹木廷在一旁問:“你打算在這兒陪閆依嗎?不回家呀!”
陸瑤說:“你少管。趕緊回家陪妞子去,省得她一回來又出去野。”
詹木廷溫順點了點頭,跟閆依道了聲招呼就出門去了。
陸瑤拿過一疊方進發來的傳真資料,正準備跟閆依說休斯頓醫院的事,卻被閆依開口攔住。
“就剩咱們兩個女人,聊聊心事?”
陸瑤一邊看著翻譯好的文件,說:“現在不是聊心事的時候,這是美國那邊……”
閆依說:“瑤,如果我答應你再回去,你覺得我還能活著回來嗎?”
陸瑤忽然安靜下來,然後冷靜說:“你別胡思亂想,肯定能回來。”
“如果回不來呢?”
“少胡說八道。”
“我隻是怕,走的時最親的人都不在我身邊。”
陸瑤沉默不說話了。
這一夜好似很漫長,就像成長歲月裏那些慢悠悠的時光都濃縮在了一夜之間。
岩峰窩在走廊的長椅上,看著天花板慘白的燈,思緒想著安東,忽然手機來了短信。
安東:睡了嗎?
岩峰:沒呢。
安東:他們都走了?
岩峰:走了。你怎麼還不睡?
安東:睡不著。就想來看看你。
岩峰:你在哪兒呢?
安東:醫院小花園。
岩峰翻身從椅子上彈起來,輕手輕腳走到病房門口,透過門上的小玻璃窗口看了看,兩個女人正在一邊垂淚一邊說著什麼,他轉身朝著樓梯口去,一路跑到花園裏。
安東坐在花壇邊那長椅上,孤苦伶仃地發著呆。
岩峰到他身邊,問:“這大晚上不睡覺跑這兒來幹嗎?什麼時候來的?”
安東看著他笑了笑,說:“睡不著,也沒別的地兒可去,就來陪你守著你媽。”
岩峰說不出話,便坐到他身邊,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便拉過他的手握著。
“事情可能……已經定下來了,畢業就走。”
安東靜了一會兒,說:“嗯,好。”
岩峰看著安東的臉,忽然心裏一陣難受,“我真的怕這一走,回來就再也找不著你了。”
安東沉默片刻,說:“不會找不著的,我哪兒也不去,就等你。”
岩峰想上前來一口,安東往後一讓,說:“這可不是在家,你給我安分點。”
突然岩峰心中閃過一計,說:“對了,妞兒回來了。”
安東疑問:“誰?”
“沒誰。走,我趕緊送你回去睡覺,明兒給你介紹個朋友認識。”
“什麼朋友?”
“我妹妹。”
“我不去。幹嘛要認識你妹?”
“你不想見我的朋友?”
“也不是,隻是我怕會尷尬。”
“放心吧,她是個話嘮,不會尷尬的。她這次回來是要在這兒上大學,有她好歹你生活不會太無聊。別忘了,你可拿了她送我的簽名小說呢。”
安東這才恍然大悟,道:“是她?她怎麼……”
岩峰想著說:“不知道,說是專門回來學習中文什麼的,將來估計是想當個正兒八經搞文字工作的事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