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頭夜下了一場雪,臨破曉時止住了,陽光有些畏首畏尾地從慢慢退散的雲層中撇出一小臉,隨後天便大晴了。
安分守己的白雪鋪在城市的皮膚上,閃耀出一層層天性中所蘊藏的姿色。這景致似乎也讓這墓地改去了以往的陰沉悲涼,一排排的碑上都戴上了白色的禮帽,透著一種別致的可愛。
閆依站在兒子岩俊的墓前,掃開了周圍的雪跡露出光禿禿的碑座,上麵的字母仿佛鐫刻著某種傷,每每扒開一次,閆依的心口就疼痛一次。
然而這次她似乎帶著某種即將解脫的愉悅,看著碑,心裏說著自己很快就能與他見麵,她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值得高興的事。
與岩俊道別後,她起身往墓地外走來,此時一個亞裔麵孔的女孩戴著一頂保暖的黑色線帽,蓋著她一頭烏黑閃亮的長發,懷裏捧著明豔的花束與閆依交錯而過。
那女孩默默將手裏的花束放到岩俊的墓碑前,退後站著沉默不語。
這女孩名叫米希爾,名字聽著很西方,但其實她出生在香港,祖籍江蘇。她的祖父母那一代人跟隨時代的變遷到了香港,然後落地生根成了香港人。米家多年做進出口貿易十分成功,到了九七之前就又順著那波移民潮來了美國。
希爾和岩俊的故事很平常,中學時期在當時所在城市的亞裔圈子裏他們相識,相處幾年下來少年之間就催生出了浪漫的心情。這段青澀的初戀或許他們都在心裏估量過它成功的概率,但希爾怎麼也沒想到會是以對方的死亡來結束它,她一直耿耿於懷。
米希爾每年都會不定時地來看看岩俊,追憶過去那段她擁有過的美好。如今已經快要從加州大學畢業,準備轉入西雅圖的學校繼續攻讀航天學專業,這是他們當年約好的,岩俊的理想。
回望國內,今兒個臘八,岩峰早在元旦前便約了安東要來家裏吃晚飯,想著今年發生這麼多事,他大概是不回南方過年的了。所以他希望安東能留下來,那麼要讓他留下就必須得打破他們之間的阻隔,以便整個春節都能自由親密地在一起度過。WwWx520xs.com
這頓飯對他們二人來說都是意義非凡的,因為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領著自己愛的人與家人見麵這似乎不亞於一場精心策劃的求婚儀式。相比之下人們對愛的認定,見彼此的家人這種方式好像也更具有實際意義。尤其是像岩峰這樣性格的人,不是誰都可以那麼輕而易舉就進入他的生活。讓安東來姥爺家裏吃飯看似是極平常不過的瑣事,然而這卻是他做的,最違背自己本性的決定。他要讓安東毫無顧忌地留在自己身邊,所以見了外公他就無需再擔心顧此失彼地兩頭跑,徹底大大方方地讓安東進出自己的這個家。
至於安東,他並沒有去深刻解析岩峰那麼做的背後所包含的情感意義,他想著大概讓一個人認識自己的生活是戀愛關係中很日常的事,就像小時候他帶著陳燦回家一樣,隻不過這一次他的角色被調換成了自己是那個被引領的人。
說要去家裏見老人,本該是在元旦那日的,可搬家的人像約好了似的,連著幾天一家接著一家的單子讓安東歇腳的時間都沒有,直忙到節後才稍稍鬆快了些。
說到這工作,起初剛來時所有人都不看好他。隻因他看著白淨斯文,手掌裏甚至沒有一塊老繭,根本不像個做勞力活兒的,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做得了抬抬扛扛的工作?於是老板就故意為難似的給了他一個月的試用期,企圖讓他自己知難而退。然而讓他們都沒有想到的是,安東居然堅持了下來,同時發現他身上有許多讓人覺著矛盾的地方,完全不符合他們所認定的樣子。相反,事實是安東不光有力氣,並有著異於其他同事的細心和責任感,這大概就是那幾年與各類人打交道所積累起來的本領吧,一邊塑造著自己身體的實力,一邊學習敏感地認識這個社會,如今也算是學以致用了。於是幾個月實幹下來,公司老板和老板娘都漸漸對安東有了另眼相看的態度。尤其是老板娘,因見他人長得撐頭,又上進能幹便執意要把安東說給自己老家的親戚,逼得安東沒法招架了隻好說自己已經有了對象,這才讓那些人住了口。
下班時間一到,安東麻利地收拾好了手裏那點活兒,跟老板禮貌地打了聲招呼,隨即拎起包衝到雜物間裏換了一身幹淨潔白的衣服,洗了把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