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賜(1)(1 / 2)

群山在山嵐下,一股一股地朝四方連綿。

天空鬱結著陰黑的雲,些微的日光被映在灰白的山嵐上,視野才有了些明亮,山影才有了輪廓。

他的腳下,是茫茫的霧氣,像平靜的深海。看不到平地,隻有突然憑空從霧裏拔峭出來的山壁,陡峻得近乎垂直。偶爾山壁崩落了幾塊落石,竟聽不見落地的巨響。這裏的高,巨響傳不上來。

凝成一塊一塊的山嵐,像攀爬山的巨人,緩慢的穿梭在山稜之間。當山嵐撞上了山,一片濃淡有致的墨色山景,就在他眼前暈染了開來。暈出了沉沉的,孤寂的,黯淡的顏色。

一股如冰徹骨的寂與靜,撲向他,像隻大手,想把他攫進黑暗。

他不能久留,繼續抬起腳步,爬著陡峭濕滑的石階,向上走,走向天。

這是第幾回爬蓬萊峰,向東皇太一請賜天啟酒了?

這是第五百年了,陛下,五百年了。

他想起史官在他臨行前,堆著諂媚的笑回答他。他想奉承他為千歲明君,他沒讓他說下去。

他,禁國,以及土地上的生靈,走在這條道上,隻有五百年,連一個天劫都還沒過,豈能鬆懈?

他是神,然而爬這條遙遙路途,胸中竟又熱又喘,臉色更是蒼白,讓輪廓本就柔和秀氣的他,顯出了使人心憐的病懨。他籲了口氣,持續的爬。

最後,他爬到了一座孤立在山巔上的石作牌坊,牌坊由四柱三門頂立,雕刻裝飾都被風雨抹平,柱根的青苔已深深的烙在柱身上,顯出古樸悠遠的味道。

他停下腳步,理好一身淡青烙花團紋的深衣,撫平腰帶上的玉環玉佩,扶正頭上的黑漆木高冠,然後挺著一種高貴從容的身姿,穿過了這座牌坊。

越過這座牌坊,前方的景象卻立即大為不同,山路竟是映在一片湛藍明亮的穹空下,幹爽潔白。四周無物,沒有沉重的山嵐、頹死的山色,隻有潔白的雲海平鋪在放眼所及之處。

前方仍有兩道牌坊聳立,依然險峻的山路上沒有任何可讓人駐足的建築,茫茫遙遙,沒有終點。他再往上爬。

這三道牌坊,是東皇太一的驗門,第一道,隔絕非神者;第二道,削去悖民德者;第三道,除滅逆天道者。他都一一平順地通過,因此略鬆口氣。

不怕,禁國,還能繼續走下去,他想。

當他越過最後一道牌坊時,山路消失,東皇太一讓他通過驗門,看到了山頂。

山頂上有一棟樸實的青瓦白牆建築,屹立在孤山上的身姿沒有太繁複的裝飾,自顯出穩重莊嚴的氣質。廡殿式的屋頂翹著弧線優美的巨大飛簷,映在藍天下,像一隻展翅的飛鳥。

他通過門廊,進入這棟建築,展在眼前的是一條上升的懸廊,懸廊盡頭又是一座露天的圓環壇座。神奇的是,不論是懸廊還是壇座,在方才的山路上都是看不到的。

當他提起衣裾要往上走時,身後冒出了一個聲音。

“你想,太一大神會給你什麼啟示呢?賢弟。”

他心一悸,秀氣的眉不耐地皺起,但他還是選擇優雅地回身,恭敬地朝身後的人作揖一拜。他道:“大司命。”

那聲音笑起來,“此處隻有你我,我倆兄弟一場,何必如此拘禮?”

他抬起頭,看向他喚為大司命的男人,說:“蓬萊峰乃太一聖地,不好無禮。國與國之間,仍需講求禮數,大司命。”

聽到這說法,男人嗬笑幾聲,像應和一句玩笑話。

他們麵對麵站著,就像映照鏡子一般,兩人精美英挺的五官輪廓有絕妙的相似,如同個模子印出的陶俑。然而光是眉宇展露的氣質之強弱,卻又能如此強烈的將彼此分割開來。

他眉毛細長,美麗細致的眼注視外物時,就像母親的手正溫柔地撫摸嬰孩薄弱的頭顱,舒適、悠緩,而不會予人逼迫之感,甚符合他雍容雅致的舉止,但這層柔軟卻藏不住此時他心裏對這人的冷淡疏離。而名喚大司命的男人,一身大紅長袍包裹他挺直修長的身形,此時在這樸素淡雅的空間裏,這色彩顯得相當跋扈。他眉宇略粗,眼神炯然,嘴上常帶露齒的笑,相當自信的模樣,然而被他盯上,就像麵臨鷹隼的俯衝抓攫,咄咄逼上,要被刺穿似的。

而眼瞳的色澤,更是教人不會錯認。

他有一雙春竹青翠的眼睛。

而男人有一雙秋楓熟成的眼瞳。

“一起上去吧,賢弟。”大司命伸手,朝懸廊一請。即使他說得明白,大司命還是強勢地與他稱弟,而刻意忽略他得以來此的身分──禁國的國君少司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