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默念著這句人類稱頌愛情的句子，突然間覺得好笑，人類所謂的天長地久，其實隻有匆匆數十載罷了。然後我又想到了雲破，他若非太過執著於物，忽視了身邊人，是不是也該有這樣的愛情。
終於有一天，高校生前來參觀，從那一群朝氣蓬勃的身影裏，我一眼辯出雲破來。
他來了，他來了，陪伴了他的屍骨千年，又分別了數十載，我終於等到他了。
不管時空轉換，世事變遷，那散著淡淡書卷味的氣息，仿佛從來不曾消散過。冥冥中有指引般，雲破徑直走到櫥窗前，彎下腰望向我，我從他眼裏看見了驚喜。
我臉上漸漸發熱，這是我從未有過的體驗，身體裏猶如小鼓在敲，一顆心咚咚的在胸腔亂蹦，似乎要跳將出來，我隻覺得全身發燙，頭腦裏一個勁兒的暈忽。
他看見我了，他看見我了，他認出我了嗎?
璀璨冷光下，青瓷碎片猶如披上了一層水澤的光輝，變得流光溢彩，溫潤如玉，青色的瓷紋裏竟然泛起絲絲紅暈，燈光裏遊絲流轉，如波如醉。在他的注目下，我不複原來的蒼白幹涸，變得氤氳如水。
“咦，好漂亮的瓷片！”突然有細細的聲音驚呼，雲破身後，一個長發及肩，淡雅秀氣的女孩子掂著腳尖站在那裏，目光越過雲破直落在展櫃上，情不自禁的唏噓驚歎。
我目光遊至，隻看見一雙清澈的丹鳳眼。
雲破回頭，站直了身子，丹鳳眼的目光已經移到他身上，四目相對，兩人麵上都有些赧色，“呃——我擋著你了吧。”雲破很友善的側開一步，丹鳳眼微微眯起，彎成好看的月牙形，她往前一步，長發輕輕拂過雲破胸前，目光隻淡淡掃了我一眼，便又轉了回去。
“你是哪個學校的呀？”帶著幾分羞澀忸怩，細細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突然覺著墜入了夢裏，身邊所有的物事都如鏡花水月般扭曲，支離，破碎。一切聲音都離我遠去了。雲破的目光再沒回到我身上，恍恍惚惚中兩個年輕朝氣的身影並肩離去。
我憶起了那個隔著珠簾的女子，那模模糊糊總是記不真切的蒼白麵容。
原來這一世，他不是來尋我的。
我終於了解，所謂輪回的意義，原是上一世他欠我的，這一世前來奉還。第一世他累的我失去肉身，所以第二世他來還我，他還了我一世的情，卻欠了她一生的愛，所以這一生，他是來還她的吧。
期盼了千年，我無數次幻想著再見的情形，即使我已是碎片，你是否會像當初那樣欣喜地奔過來，用衣袖裏子仔細的拭我。一直的等待突地成了空一場，而我是瓷器，我的肉身已在我們初次見麵就灰飛煙滅，我是瓷器，不老不死的瓷器。我還將這樣存世千年。
我的身體裏，突然有一陣難以言喻的痛苦，好像要從內部裂開一般。比當初碎體的痛楚更甚。
擠擠攘攘的博物館裏，沒有人注意到，有一片瓷，碎成了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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