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要捐獻我的眼睛和陰莖(1 / 3)

吱扭——

門一響,門縫裏探進來一個腦袋,一個女孩的腦袋。

屋裏的人的笑聲戛然而止。

你找誰?屋裏的人問道。

我誰也不找,隻是有點好奇。那女孩說。

好奇什麼?

好奇在這裏居然可以聽到笑聲,我搬進來已經一個星期了,還是第一次聽到笑聲。

去,這裏少兒不宜,拜托。

你還挺酷,那女孩衝屋裏的人做了個鬼臉。

吱扭,門又一響,探進來的腦袋就不見了。

門剛剛掩上,屋裏的人就又笑了起來,而且越笑越想笑。

笑的起源是由捐獻器官引起的。他為什麼會想到要捐獻器官呢,他也不知道,許是那種叫做心血來潮的東西在作祟吧。移植科的醫生聽說這個消息趕緊就跑來了,說是要他在一份捐獻誌願書上簽字才行。他說他準備捐獻兩個器官。醫生問兩個什麼器官,他說一個是眼角膜,因為對這個五彩繽紛的世界他還沒有看夠,比如他沒看過柬埔寨的吳哥窯,再比如他也沒看過俄羅斯一望無際的白樺林,所以他要把眼角膜捐獻出去,讓別人用他的眼睛去看風景。

那麼,你要捐獻的第二個器官是什麼呢?醫生用舌頭舔了舔筆尖,在誌願書上記著什麼。他說他要捐獻的第二個器官是生殖器官,因為他的生殖器官始終也沒真正的派上過用場,以至於到現在連個兒子都沒有,孫子自然也耽誤了,隻好寄希望於別人了,叫他們拿著用去。

醫生聳了聳肩膀,一本正經地對他說,眼角膜我們留下,生殖器嘛,還是由你自己保管著,那玩藝兒市場需求不是很大。他問醫生如果市場的需求很大的話,醫生是不是也會把他的那玩藝兒捐獻出去?醫生像盯著一個怪物似的盯著他,說真虧你想得出。

醫生填完了誌願書,複核一遍,最後問他叫什麼名字來著,他說他叫萬喜良,不過,在這裏沒人這麼稱呼他,都叫他007,跟英國特工詹姆斯•;邦德是相同的一個代號。007其實是他的床位號。一天到晚護士總是衝他喊,007量血壓,007測體溫,007該熄燈睡覺了,諸如此類。

臨走,醫生要他按個手印,這讓他很不自在,他覺得隻有在法*作所謂的呈堂證供時才會按手印。他對醫生說不按不行嗎?醫生鐵麵無私似的回答說不按不行,他無奈,隻好按了。

妥了。醫生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

他說他要投訴這位醫生,因為醫生拒收他捐獻的器官,一直忍著不笑的醫生實在忍不住了,撲哧笑了出來。醫生這麼一笑,他也笑了。他這麼一笑,倒覺得日子不那麼平淡了。

2

又是平淡的一天,值得一提的隻有兩件事,一件是死了一個,推走了;另一件是住進來一個,填了這個空。

還有,就是今天是探視的日子。

探視的日子往往是他最寂寞的時候。寂寞的時候,他的感覺就像是被鏈條鎖在病床上,任憑病魔這隻兀鷲叼啄他的肝髒,跟普羅米修斯一樣。他惟一能做的勾當,就是側身躺著,把腦袋枕在病床的床幫上,看天花板角落裏的那隻勤快的蜘蛛,它的網越織越大。

走廊上不時地響起迎來送往的聲音,要多嘈雜有多嘈雜,跟國際航空港蠻像的。而在他的想象中,醫院應該是這樣的——安靜,特別的安靜,安靜得有人走過甚至都會有回聲,近似於博物館。看來,想象總是與現實存在著差距。

所有的嘈雜幾乎都來自今天住進來的那個人,據說是個處長。按說,這很正常,每個新病號大多都要折騰這麼一陣子,形形色色的人粉墨登場,來表達他們的人文關懷,走馬燈似的。當然,還少不了各式各樣的花束,擺滿病房的各個犄角旮旯,把病房布置得跟靈堂一樣,起到一種粉飾太平的視覺效果。他也有過類似的遭遇。太多的憐憫,常常讓倒黴的病人萌生一種末日審判的感覺,所以就特煩,恨不得跳樓。不過,別急,等他們知道你患得是不治之症,意識到你再也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了,你就清靜了,似乎所有的人突然間從你身邊蒸發了,以至於你真的進了靈堂,竟連一個送花的都沒有,隻能素素淨淨地上路。

萬喜良是醫院的老江湖了,早把人情冷暖看透了,心裏明鏡似的。

為了躲清靜,他披上他的白色的病號服,到陽台上去呆會兒。四月天,陽光明媚,正是曬日光浴最好的時節。他發現每個陽台上的躺椅上都躺著人,惟有隔壁的那個十分特別,居然用衣裳遮擋著陽光,仿佛怕曬。等那個人轉過頭來的時候,他認出她就是曾闖進他病房來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