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番話,極端瘋狂之中,卻帶著某種遊離於外的近乎殘酷的冷靜。

若是尋常之人,聽到這番話,或許當真會被他的詭辯所迷惑。

但樓絨絨不是旁人,她從上一世起,便從未有人教過她如何認知這個世界,世界是醜惡還是良善,都是由她自己一點點一步步拚湊而來。

正因如此,她比任何人都清醒地知道這個世界的確有著令人難以想象的惡意,可卻也有許多心懷暖意之人。

哪怕自己經受了苦難,卻還是不願埋怨這個世界,反倒在世界大雨傾盆之時,哪怕自己淋雨都要為旁人撐上一把傘。

善惡本就模糊,對錯的界限亦難以分清,世界比起黑白兩色,更多應該是灰色。

倘若隻是因為自己經受過不幸,就以為這世上都是心懷惡意之人,那與坐井窺天、一葉蔽目之人有何區別?

再說寒飲玉堅持稱,便是沒有寒江雪,這世上還是會有人行那些惡事,便更沒有道理了。

世間總有為惡之人,但若是因此便也助紂為虐,同流合汙,便是所為新惡。

的確,若沒有寒江雪,那場饑荒之中的貪官也不會消失,但沒有寒江雪為其出謀劃策,牽扯端王提供保護,貪官也不可能那般為所欲為,毫無畏懼。

但凡錢糧能留下幾分,多少百姓或許就不必那般淒涼而亡。

道理很簡單,世上大部分人亦是清楚這些道理的,但偏偏,這一切的幕後之人,是個多智近妖、算計精絕,卻從小就未曾得到過一絲善意,所見之人皆以利為先的寒飲玉。

這一刻,樓絨絨看向寒飲玉的眼神裏,卻是當真有幾分同情了。

以怨報怨,則仇恨難有止境。

寒飲玉便是冤冤相報之中,受害最深的那類型人,無怪乎他的思想如此偏激。

二十幾年的執念,亦不是樓絨絨幾句言語便能扭轉的,故而樓絨絨亦沒打算同他辯駁,隻是目含同情,就這般看著他。

寒飲玉看著樓絨絨的眼神,便知樓絨絨定然未曾聽進去他的半分言語,雖是意料之中,到底還是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如此,那寒某亦不兜圈子了。不知公主可願同寒某最後再做一番交易。"

樓絨絨看著他:

"可是有關門外那位小公子之事?"

寒飲玉虛弱地笑了笑:

"竟這般明顯麼?"

樓絨絨麵色未改:

"寒公子哪怕至死,都要轉頭再反算計寒家一手,甚至遠在千裏之外的大慶京城都不曾忘了算計,給我大慶虎將蓋上了謀逆的罪名便罷了,竟還在朝中數名官員家中都埋了伏筆,逼絨絨來相見。"

"絨絨實在想不到,除了擔憂極在意之人在自己死後的情形,寒公子有什麼放心不下,竟不能算計周全,非要托付絨絨的。"

聞言,寒飲玉轉頭向門外群青的身影看了一眼:

"既知寒某請公主相見的來意,想來公主也應當查清了群青的來曆罷。"

"那孩子,本是個被世家算計冤枉的罪臣後人,在押送流放的途中逃了出來,遇見我的時候,不過十來歲光景,身子瘦得能摸到脊肋,骨子裏卻還帶著世家公子的傲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