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玉蓮的眼裏,自己的養父母是善良的,如大山一樣的善良,隻給她需要的,他們從來沒有想過,將來有一天要向她索取任何回報。因此,她才感覺不到自己曾經是一個棄兒,他們就是她的親生父母。
黎玉蓮將像框從牆上取了下來,撫摸著那張黑白的照片:“我的養父母雖然都是山裏的農民,卻很開明,他們從來也不想隱瞞我是被領養的這個事實。隻是怕我會因為這件事,在心裏受到傷害,所以,他們選擇在我成年後,才如實地告訴我一切。這張全家福也是他們從郭媽媽那裏特意要來的。我把它掛在這裏,就是想提醒自己,我曾經是一個被丟棄的孩子,但社會沒有丟棄我,我要感恩那些在我人生曆程中,每一個伸手相助的人。特別要感恩我的養父養母,是他們給了我一個真正幸福溫暖的家。”
“你有沒有想過要去找到親生父母?有沒有想過自己為什麼會被他們丟棄?你有沒有在心裏怨恨過他們,或者想象過他們的樣子。”艾祥看著黎玉蓮問道。
黎玉蓮搖搖頭認真地說:“曾經想過,也痛苦過掙紮過。大學畢業後,我回到半山小鎮開始做導遊,常常會帶著遊客們上山,沉浸在奇妙的大自然之中,這段經曆讓我想明白了很多的事。我有時候會想,那漫山遍野的林木,它們或許因為一陣風兒,或許因為一隻鳥兒,把它們原初的生命的種子偶爾帶到了這裏。之後,它們就在這裏生根發芽,長成了成片成片的參天大樹,還有那些處處盛開的山花,還有那些樂在其中的各種飛禽走獸,它們的生命或許是因為這樣那樣的機緣巧合,成為了這座大山中的一員,它們在這裏快樂地生長,快樂地活著,我為什麼不能像這些生機勃勃的生命一樣快樂地活著呢?”
黎玉蓮的眼神中滿是自信:“我為什麼要用短暫的人生,去尋找一個被各種主觀的想法所左右的答案呢?或許那些主觀的想法,隻是一些人一時的想法,或隻是他們一個錯誤的想法,我為什麼要受那種影響,陷入到那樣的一種主觀的錯誤裏麵,耗費寶貴的生命呢?對於我來說,我從哪裏來就沒有那麼重要了,我要做好的是往哪裏去,這才是我一生需要努力的。因為,我從哪裏來不是我自己能夠決定的,但是,我向哪裏去卻是我自己可以選擇的。你說呢?端午哥,你覺得我的這些想法是對的嗎?”
艾祥望著眼前侃侃而談的黎玉蓮沉默了,這個曾經的醜小鴨現在卻比他自己更加地強大了,她已經從裏到外都徹底地完成了蛻變,真正地變成了一隻美麗的天鵝,一隻能展翅飛翔的天鵝。
艾祥在心裏想:小蓮說的對,那個一直在自己內心深處糾纏自己的我從哪裏來的疑問,就是一個主觀性的錯誤。為了一個錯誤的問題而去進行追問,本身就是一個錯誤,一個基於錯誤認識出發的錯誤的方向。
從這個錯誤的方向走下去,最終能找到什麼呢?或許可以找到一個答案,或許還會有多個答案,但這些答案對於自己的人生能有什麼樣的影響呢?或許它們隻是一個已隨過去的時空消逝的問題,早就失去了它現實的意義。
艾祥想:既然如此,我為什麼不能像小蓮一樣地放下呢?我為什麼還要繼續追問不肯放下呢?小蓮想的太透徹了,我從哪裏來不是自己能決定的,可是,我向哪裏去是能夠由自己來做主的。
艾祥從黎玉蓮手裏拿過那個木製的像框,仔細地辨別著照片上的每一個人,很多人已經沒有了印象。這群孩子或小或大,小的才出生不久,還被福利院的管理員抱在懷裏,大的已成為玉樹臨風的少年。
艾祥坐在郭媽媽的身邊,像一隻在驚恐和不安中時刻準備反擊或逃離的小獸,黎玉蓮依偎在一旁,鼻孔底下似乎還能看到某種液體流過的痕跡。
艾祥心裏的疑團一點一點地消失了,被冰封了很久的情感在慢慢地融化:“你說的對,我們曾經都是棄兒,但社會沒有丟棄我們,我們自己更不能丟棄自己,也不應該有被丟棄的心理。我們隻是一顆生命的種子,有自己的努力,有自己的命運,無須悲天憫人。”
艾祥又感慨道:“樹不需要去追問風,追問孕育它的那粒種子來自哪裏,它隻管將生命的根須緊緊地擁抱著大山;花也不必去追問鳥兒,追問它從何處銜來了它的種子,它隻管在深山的寂寞裏開出絕美的花。樹隻要伸張它的枝葉隨著歲月成長,花隻要一生絢麗,總有蝴蝶相伴。”
黎玉蓮將相框重新掛到了身後的牆上:“走吧,我們到樓上的包間去,邊吃邊聊。端午哥,我有一件事沒有想明白,為什麼你身份證上的年齡變小了一歲?變得比我還小了。有些事我記不清楚了,比如你的大名我沒有印象了,但在我的記憶裏你是我的哥哥,我是你的妹妹,而且我隻叫過你一個人哥哥,沒有叫過其他的人,這是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