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後林和出院,不過惠然沒有去接他,是父母陪著他出院的。
惠然一直在護理院拍攝,朱易傑小朋友的身體情況這幾天急劇惡化,需要每天都有人來照顧看管。
而惠然也在之前決定將朱易傑作為《路過人世》紀錄片最後一位拍攝對象,完成後將結束紀錄片的拍攝。
隻是她沒有想到,壞消息會來得那麼快。
這天晚上七點左右,朱易傑小小的病房內站滿了人,他的父母,護理院院長,醫生護士,還有惠然和陳亮。
朱易傑躺在病床上,他小小的身體經受了太多的痛苦,後麵幾天連皺眉頭的力氣都沒有。
他意識已經不清晰,僅有微弱的呼吸,現在也是靠著吸氧來維持著生命。
朱易傑的父母看似早已經做好會有這一天的準備,可是開口的時候,還是哽咽了。
“院長,我們想帶小傑回家,讓他在家裏走。”
朱易傑在院裏不止一次說過想回家,家裏是他待得最安心的地方,可為了他能舒服一點,他的父母沒有同意。
“可以是可以,隻是一旦撤了氧氣,我擔心他會在路上支撐不住。”
“那這罐氧氣,我們可以帶著走嗎?”
院長張子明同意了。
護理院有接送病人的車輛,和醫院的救護車長得差不多,相比私家車而言要方便很多。其實有很多病人,尤其是老人,落葉歸根的念想更強,會在最後那段時間讓家屬送自己回家。
惠然與陳亮跟著車輛繼續拍攝,他們也沒有想過,之前還和他們天天玩遊戲的朱易傑,會在田夢雪離開不久之後,也相繼離開。
朱易傑小朋友嘴甜活潑,一直都很招他們的喜歡。
或許在決定做臨終關懷的時候他們就應該想到,注定要接受每個人的離開,無論這個人的關係是好與不好,還是熟悉和不熟悉。
隻是熟悉的人離開,帶來的悲傷總是會多有些。
有的時候惠然想她是能理解林和的感受的,他們隻是拍攝人員,病人的離去他們都無法接受,更不要說每天都要和他們見麵的醫生。
死亡,對於留下來的人來說,終究是痛苦的。
朱易傑的家就是普普通通的居民樓,是他們當時為了方便帶朱易傑看病租住的房子,救護車的人員跟著一起將朱易傑抬到樓上,然後就要撤掉氧氣離開。
“醫生,”朱易傑的媽媽跪坐在朱易傑的床前,輕輕撫摸著孩子的臉,紅著眼睛請求道:“能等這罐氧氣用完再拔嗎?”
在場的每個人都知道,撤掉氧氣,朱易傑很快就會離世。
父母想要的,不過是多陪自己孩子一段時間。
醫生也是紅著眼睛同意,所有人都懷著沉重的心情離開朱易傑的家,到樓下靜靜的等著,給他們私人空間。
在場的幾個人其實都沒有孩子,他們雖然悲傷,卻無法切身實際地感受失去孩子的悲痛。
剛剛九歲的孩子,卻已經被疾病折磨了三四年。
從他有記憶開始,伴隨著他的是疼痛,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醫院。
然而再怎麼努力,還是沒能讓他迎接下一個新年。
大概半個小時之後,朱易傑的爸爸叫他們上去,氧氣已經用完了。
惠然隨著車輛回護理院,朱易傑小朋友還能堅持多少天他們不知道,或許隻能堅持幾個小時。
第二天早晨,護理院接到了朱易傑去世的消息。
朱易傑被帶回鄉下家中安葬,老家是土葬,出於尊重,陳亮隻拍攝了送葬的隊伍,其餘的並沒有多拍。
尹夢雪和朱易傑的相繼離世讓惠然很悲傷,但《路過人世》紀錄片的拍攝任務也就此完成,後麵隻需要在補拍一些空鏡就可以。
和院長說明之後,惠然和陳亮默默地收著各種拍攝設備,拍攝大概八個月的時間,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卻給他們兩個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過八個月的時間,他們已經拍攝完成九個病人,但其實整個護理院已經送走了三十幾位病人。
陳亮想他以後再也不會拍攝類似這種生死的題材,太過沉重,當初不過是為了躲避他父親安排的工作,逃到了這個項目組,卻沒想到在這短短八個月裏,他仿佛已經看完了一生。
而惠然,心裏想的其實和陳亮差不多,可她從來沒有後悔過拍攝臨終關懷的題材,如果再來一次,她還是會繼續做下去。
她在這裏,能更好地看到生命的意義。
而臨終關懷行業,也需要被更多人看到。
張子明站在大門前送他們走,他對他們非常的不舍,隻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惠然和陳亮還有更好的未來。
惠然透過後視鏡看著張子明的身影越來越小,護理院也離她越來越遠,直到拐彎之後,護理院徹底消失在她的後視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