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靜水的街道給人的感覺永遠都是川流不息的忙碌,似乎隻有這樣才能和那些一夜之間挺立起來的高樓大廈融為一體,而靜水本身也緊跟著這個時代的可怕的腳步,準備與我們偉大的祖國日新月異的發展融為一體。於是,你能看到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一群瘋子,他們有的拿著一疊“毛爺爺”細細品味高腳杯裏的紅酒,並盡量用得體的偽裝告訴旁人“老子富了”;還有一群人則蜷縮在他們租來的廉價公寓裏,紅著眼圈思考自己接下來該怎樣生活。
而幸運的是,當欲望和權力暴露著它們明晃晃的獠牙橫掃一切時,矗立在靜水的靜水中學,卻奇跡般的沒有粘上它們的毒液。於是在這個熾熱的夏天裏,靜水中學還是像往常一樣充滿著歡聲笑語。當然,考試那天除外,就像今天……
窗外是永無休止的蟬鳴。鴨媽媽領著剛出生不久的醜小鴨學習怎樣用爪子劃拉河水,才不會使自己沉下去。醜小鴨則迷茫的看著這個未知的世界發呆,不知道天空和麵前的湖水為什麼是藍色的,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從看起來硬邦邦的蛋殼裏爬出來。一如我從來就不知道牛頓為什麼在蘋果砸到腦袋後想到萬有引力,而不是“這個蘋果看上去很好吃”;不知道稀硫酸和手表鏈為什麼會生成硫酸亞鐵(之前我在做化學實驗時不小心把摘到一邊的手表鏈上滴了點稀硫酸,於是我看到了淺綠色的泡泡,而這時前麵同學回過頭來無恥的尖叫:“你的鏈子一定是鐵做的!”)。而現在我坐在一張大約十二頁的試卷前,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不知道”。回過神來的時候,我正在試圖解開那個關於我為什麼在考場上想到醜小鴨的謎團。但最後的最後,還是隻能絞盡腦汁的笑笑。
也許,我就是一隻醜小鴨。雖然我並不相信童話,那首歌怎麼唱來著:“……童話裏都是騙人的……”
蟬鳴似乎變大了。我感覺前額有一種類似汗珠的東西正在積蓄著力量,然後皮膚癢了癢,這種東西便頹廢而無奈的落在我試卷姓名後的橫線上,潮濕了“林雨瑄”這三個字,於是我又一次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汗珠。
於是,我情不自禁的罵了一聲:“可惡的夏天”。這句沒有實質作用的話當然也包括罵聒噪的蟬鳴。
於是,我便看到老師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再於是,我便成功的上交了我完全不可能成功的考卷。
〈2〉
靜水同每個科技飛速發展的城市別無二異,每個伸手可以看得見五指的時刻都讓所有深陷其中的人們喘不過氣來。你可以看到唯一一類清閑的人,就是踩著gucci,挎著lv,擦著某種叫不上名字的高貴香水的高貴女士。她們用她們10厘米的細高跟旁若無人的敲進一家空調大開的咖啡廳,用輕蔑的口吻向服務生點一杯最貴的咖啡,然後在服務生異樣的眼神中坐到最接近空調的位置,從lv裏隨手掏出一本時尚雜誌或者財經雜誌,優雅的翻看。她們永遠不會知道窗戶外麵烘烤在烈日下的公交和火車內部到底是什麼構造,她們隻坐過寶馬和飛機。
如果說靜水的白天是一場華麗的交響樂演奏,那麼這裏的晚上就是在你還是個穿著丁字褲的半裸嬰兒時聽到你那早已厭倦了你哭鬧的媽唱給你的搖籃曲。這也是靜水與上海不同的地方,即使是晚上,上海也充斥著各種徹夜不眠的勾心鬥角與不擇手段,它像一個時刻哼唱著交響樂的魔鬼,它洗劫並醜陋了無數個不屈的靈魂,並且還會把它日趨龐大的魔爪伸得更遠……而靜水的夜,卻讓這個龐然大物望而卻步,以安靜與祥和取而代之。但遺憾的是,這個時候我卻在宿舍裏熟睡。
“雨——瑄——,起床了——!”聽到武悅歇斯底裏的呐喊後,我趕緊睜開了惺忪的,但在下一秒馬上變成驚恐的,睡眼。這個世界上有兩件事最可怕,第一件是出門遇到ufo,下來一群依依呀呀的怪東西把你帶走,而另一件,是每天早上睜開眼睛的時候,武悅用她貼著麵膜的慘白的臉對著你,讓你覺得她就是那一群依依呀呀的怪東西中的一個。於是我不得不在一身冷汗之後迅速而又馬上的清醒過來,接著迅速而又馬上的穿好衣服。這個比我漂亮6.37倍(是她自己說的,我一直都在懷疑她從哪裏挖來的這麼一個數據)的美女簡直無法忍受哪怕遲一分鍾的起床,從某種程度上講,恐怕她比那些千奇百怪的鬧鍾或者按時打鳴的公雞都還要精準,所以每當太陽嬌羞的從東方露出個眼睫毛時,我們都會像痛恨鬧鍾或公雞一樣的痛恨武悅。當然如果有一天她沒有打鳴(……),那就是太陽別出心裁,從別的方向爬上來了。她更不能忍受的,是不化妝就出門,似乎在她的腦海裏,記得化妝和記得在內褲外麵穿條裙子是一個概念。曾經有一天早晨,我們眼睜睜的看著她在臉上塗某某霜時,她用她嬌嫩欲滴的臉,狠命的拍向她的巴掌……
我們都張大著嘴巴吃驚的看著她,如果當時有麵鏡子的話,我們可以看到自己和旁邊人的下吧,都快垂到肚臍眼了。我可以清楚的聽到,旁邊一位室友由於張嘴太過用力,發出的骨頭摩擦的聲音。
忍無可忍時,我終於開口了,我假裝非常淡定的對她說:“親愛的,那是臉。”
而她花了十分鍾舉例子,擺事實,講道理,把我們說的心服口服。其實可以說讓我們心服口服的是最後一句:“親愛的,我知道那是臉,怎麼說呢,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舍不得拍臉,套不著……流氓!”
那一刻,我覺得我們的生活應該會很璀璨。
我們的宿舍樓在離靜水中學不遠的地方,中間隔著一個公園。不得不說我們的設計師們太有才了,我猜想如果上海浦東需要建一座學校,這些設計師們能把宿舍樓安到浦西。所以,這個公園成了我們去學校的必經之路。在這個點上,公園裏除了一群因為上學太早而寫滿苦大仇深在臉上的學生,就隻有一排排梧桐樹了。現在,我和武悅就走在這個如畫般的公園,這裏人很多但很安靜,讓人感覺是一條通往大海的原始森林,地上偶爾有幾片耐不住歲月的梧桐葉,踩上去,可以聽到很舒服的清脆聲響。偶爾有幾個西裝筆挺的人,拿著他們的手機,講著一些經濟上的或者行業裏的術語,皺著眉頭匆忙的走過這裏,隻留下他們相當於普通人六個月收入價格的皮鞋踩過的死一般的寂靜。他們大多是不對這裏發出任何評論的,最多隻會拋出一聲輕蔑而又簡潔的“unbelievable!”,來向別人宣布他們不屬於這裏,他們隻屬於市中心20層以上的高層建築和每餐3萬元的豪華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