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峰自在信陽聽馬夫人說出段正淳的名字後,日夕所思,便在找到他為父母報仇,決意叫他吃足零碎苦頭之後,這才取他性命。但適才見他待友仁義,對敵豪邁,不像是個專做壞事的卑鄙奸徒,不禁心下起疑,尋思:“他在雁門關外殺我父母,乃是出於誤會,或者怪他不得。但他殺我義父義母、害我恩師,卻是絕不可恕的惡行,難道這中間另有別情嗎?”他一直瞪視著段正淳,瞧他回答時有無狡詐奸猾神態,但見他一臉皮光肉滑,鬢邊也未見白發,不過四五十歲之間,要說三十年前率領中原群豪在雁門關外殘害自己父母,按年歲應無可能,但一轉眼間,見阮星竹凝視段正淳的目光中充滿深情,便似趙錢孫瞧著譚婆的眼色,心中一動:“那趙錢孫明明七十多了,隻因內功深湛,瞧上去不過四十來歲。段正淳以六十多歲年紀,得以駐顏不老,長葆青春,也非奇事。”

待見段正淳深露愧色,既說鑄成大錯,一生耿耿不安,又說今日重見一個當年沒了爹娘的孩子,至於殺喬三槐夫婦、殺玄苦大師等事,他自承是“行止不端,德行有虧”,蕭峰才知千真萬確,臉上登如罩了一層嚴霜,鼻中哼了一聲,恨恨地道:“雁門關外,三十年前……”阿朱突然打岔道:“大哥,這些事說來話長,慢慢再問不遲。”蕭峰點了點頭,明白阿朱不願讓旁人聽到自己盤問段正淳當時情景,向段正淳道:“今晚三更,我在那座青石橋上相候,有事和閣下一談。”

段正淳道:“準時必到。大恩不敢言謝,喬兄遠來勞苦,何不請到那邊小舍之中喝上幾杯?”蕭峰道:“閣下傷勢如何?是否須得將養幾日?”他對飲酒的邀請,竟如聽而不聞。段正淳微覺奇怪,道:“多謝喬兄關懷,這點輕傷也無大礙。”

蕭峰點頭道:“這就好了。”轉頭向阿朱道:“咱們走吧。”他走出兩步,回頭又向段正淳道:“你手下那些好朋友,那也不用帶來了。”他見範驊、華赫艮等人都是赤膽忠心的好漢,若和段正淳同赴青石橋之會,勢必一一死在自己手下,不免可惜。

段正淳覺得這人說話行事頗為古怪,自己這種種風流罪過,連皇兄也隻置之一笑,他卻當眾嚴詞斥責,未免過份,但他於己有救命之恩,便道:“一憑尊兄吩咐。”

蕭峰挽了阿朱之手,頭也不回地徑自去了。

蕭峰和阿朱尋到一家農家,買些麵條下了,又買了兩隻雞熬了湯,飽餐了一頓,隻是有麵無酒,不免有些掃興。他見阿朱似乎滿懷心事,一直不開口說話,問道:“我尋到了大仇人,你該當為我高興才是。”

阿朱微微一笑,說道:“是啊,我原該高興。”蕭峰見她笑得十分勉強,說道:“今晚殺了此人之後,咱們即行北上,到雁門關外馳馬打獵、牧牛放羊,再也不踏進關內一步了。唉,我在見到段正淳之前,本曾立誓要殺得他一家雞犬不留。但見此人倒有義氣,心想一人做事一人當,那也不用找他家人了。”阿朱道:“你這一念之仁,多積陰德,必有後福。”蕭峰縱聲長笑,說道:“我這雙手下不知已殺了多少人,還有什麼陰德後福?我跟你相逢,你願意終身陪我,便是我最大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