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藍的天空一碧如洗,鳥囀之聲幽幽入耳。
李祖娥行至一顆桃花樹下,將一枝桃花夾在兩指之間,又低頭看了看滿地落花,輕輕一歎,“這些花瓣紛紛落在地上,都隨風飄走了,也不知會飄到哪裏?”
“能飄到哪裏,自然是各自散了,去了她們該去的地方。”楊堅走到她身後,忽然開口。
李祖娥轉身看他,微微行了一禮,口中輕喚:“陛下。”
楊堅笑問道:“怎麼一個人待在這裏,還發出如此歎息?”
“祖娥隻是感慨女子的芳華,隨著歲月悄然逝去,一去不複返。女子就像這些桃花,美過也絢爛過,直到枯萎凋零,又有誰還會記得她們曾經的樣子?現在是走的走,散的散,死的死,到最後隻有我一個人……”
“有聚有散,這便是人生。人的生與死,從開始到結束都是注定的。人生也是無奈的,很多事情自己無法做出選擇,更無法選擇自己的去和留,可笑又可悲的是每個人卻要時常麵臨選擇。”楊堅說道,“四季輪回不變,世間萬物生靈卻有始有終,就好比深秋時的葉子,即使你不願讓它落下,它也終是落了,這便是它的命運。從嫩綠到枯黃再到凋零,都是一個過程。隻是最讓人心痛的,是那些還沒有等到枯黃就已經凋零,飽受風雨的摧殘,是這個世間根本就留不住的。”
李祖娥道:“在花開最絢爛的時候離去,永遠停留在最美的時刻,也是很好的。就像方才說的,花兒再美,再絢爛,遲早都會枯萎凋零。那時新花盛開,滿園馨香,誰又會在意那些遍地的殘花呢!”
“美與不美,不單單隻在外表。想想曆史上有多少美人,甚至禍國的美人,可是千百年後又有誰知道她們的模樣,不過是從史書上了解一些關於她們的作風罷了。而那些有氣節的傳奇女子,雖然隻在史書上留下短短一筆,卻也令後人心生敬佩之情。難道,這不是一種美嗎?”
李祖娥微笑點頭。楊堅又道:“不過說到這裏,我想倒是在想,雖然現在君臨天下,擁有無上尊榮,但是對於我的一切做法,卻不知後世之人又會如何評說?”
“祖娥常聽皇後講,但凡千古風流人物,都是很矛盾的,有對也有錯,有功也有過,陛下又何必多想呢。”
“這話聽著倒有點意思。”楊堅笑問道:“她還對你說過些什麼?”
“皇後還說過,齊神武皇帝、周文帝(宇文泰)、周武帝,他們雖然都是英傑梟雄,但在有生之年卻沒有達成統一天下的願望。雖然陛下還未滅掉陳國,以及梁國,但是她相信,陛下將來定會一統江山,達成這幾位英雄未能達成的心願。”
楊堅卻道:“便是完成了一統江山的雄心,這天下也不可能一直屬於我,還是會隨著生命的結束而結束,到最後誰又能成為永遠的贏家。所謂贏家的成功都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也是犧牲了太多無辜的人。既然帝王的生命無法延長,那就讓我大隋王朝的基業,能夠億萬年的延續下去。”
李祖娥想起元善見曾講過“自古以來沒有不亡的國家,亦沒有不死的君主”,希望一個王朝能夠億萬年的延續,還真是野心不小!
“陛下,”她突然開口喚道,“祖娥有一個不情之請……”
“是什麼?”
“祖娥想要離宮,希望陛下應允。”李祖娥低著頭,怯怯地說。
“你要離開這裏?”
“是的,祖娥現在隻希望去一個清靜之地,安安靜靜地於青燈古佛之中度過,再不問世事。”
楊堅依舊微笑著:“這樣也好。你打算何時啟程?”
“如果陛下準允,祖娥明日就會離開。”
楊堅歎道:“沒想到我們再次相遇不過一年,你就要走了!”
李祖娥輕笑道:“陛下方才不是說有聚有散便是人生,才過了一會兒就變得感慨起來了。”
楊堅微微一笑,提前向她說了些道別的話,及至次日就聽說了她離開的消息。
落盡一世繁華,重歸寧靜,仿佛又回到了剛離開齊宮的時候。二次遁入空門,剪去絲絲白發,李祖娥再次穿上了那件舊衣。
街上熱鬧非凡,她走在行人堆裏,顯得並不起眼。
倏然傳來熟悉的女聲,李祖娥側頭看去,隻見一家青樓門外站著一個中年女子,她麵露諂媚的笑容,正與身邊年長的男子調笑,又見另一名女子也在那裏。——與齊國宗室到長安一路,李祖娥就見過這個人,所以認得出她就是高緯的皇後穆黃花。
李祖娥聞到一股濃濃的胭脂味兒,想必是從青樓裏麵飄過來的。她站在煙花地外,看著那個身穿麗服、頭戴珠翠的中年女子,心中感慨萬千。從過去母儀天下的皇後、太後,到現在淪落為風塵的歡場女人也不過十餘年,卻在這十餘年間許多的人、許多的事,都已經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