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若是按城市的規矩，像我這種單身漢，過年理應大收紅包才對。可是，凡事都有例外，回到鄉下，不管我是未婚的還是已婚的，都得給小孩子派紅包。鄉下習俗，隻要是出門掙錢的成年人，都要在過年時給小孩子發紅包。當然，這多多少少也得講點規矩。結了婚的人，一般派的是用利市封包的紅包。而未婚的人，就不能用利市封包錢，而是直接給錢。
本來，過年嘛，給小孩子發點零用錢，也是應該的。誰都圖點熱鬧嘛！不過，這年頭，發錢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別是像我這等未婚的人，赤赤裸給人發錢，實在是一件難堪的事。給得太多，自己吃不消。給得太少，又傷顏麵。弄不好，碰上一些任性的小孩子，嫌給的錢少，不肯收，還哭著要多一點。這就麻煩了。本來是一件喜氣洋洋的大好事，轉眼間就成了一件尷尬的事。過年過節了，怎麼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呢？行，就多一點。不過，之前給少錢的小孩子見到後，又不甘心，有意見。小孩子發點脾氣無所謂，但大人會是什麼想法呢？大家都是親戚嘛，憑什麼給這家的小孩子多一點，那家就少一點呢？這不是表示這家跟我親些，那家跟我疏些嗎？這不，一下子就把事弄得大家不開心。不行，都得補上。這煩惱，頭痛啊！
這年頭，一二元錢，根本拿不出手。沒十元二十元，根本下不了台，而自己的臉也多是掛不住的。朋友多，親戚多，小孩子也特別多，一個十元二十元，忍著心痛佯裝無所謂的樣子，開開心心地派了幾天的錢。等春節過後，悄悄地算算帳，哦！我的天啊，不知不覺間，竟然用去我一個多的工資。這年頭，錢可是不容易掙的！心自然又是一陣痛。血汗錢呐！節衣縮食省下的血汗錢呐！可是，不出三五天就沒了。唉！不知誰定下的臭規矩？心隻好咒幾句無聊的話。
回到城市，跟身邊的朋友訴苦。朋友們都笑了。有人一本正經地安慰我，說，結婚吧，老弟，否則，你明年後年後後年還得繼續心痛。又有人戲謔道，沒錯！除了趕快結婚外，還得趕快生十個八個小孩子。這樣，明年過春節，你就連本帶利都賺回來。後年過春節，就賺得盤滿缽滿。
唉！這是什麼話呢？我聽著，隻有苦笑的份。看來，明年還得繼續邊苦笑邊派紅包。親愛的愛人，你不會坐視不理我的尷尬吧？
二
其實，離我的晚年生活的日子還很長，但是，我已經開始計劃著我的晚年生活。這個年頭，似乎什麼事都是靠自己，都是靠錢。養兒防老，不可靠；靠政府，沒我份；防老保險，買不起——我想象不出我還有什麼值得安心的法子。我現在指望的是，趁著還年輕，多掙一點錢。
我的晚年生活，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麼複雜。我隻想回到我鄉下，建一個農莊，做一個農莊主。很簡單吧？可是，這小小的yu望，並不是那麼容易滿足。還是那句一點不老土的說話，錢！沒錢，別說做個農場主，做個農民也難。農民，更不容易吃上一頓好飯。所以，現在我得努力工作，拚命掙錢。
我是一個農民的兒子，骨頭裏有的是對土地的熱愛與眷戀。年輕的時候，為了生計，我隻能狠心地背叛了養我成人的土地，單身寂影地走進城市，奔波流浪，吃盡苦頭。老了，我什麼都不想要，我隻要回到我日夜思念的鄉下，重新拿起鋤頭，耕田種地，養雞養豬，安安樂樂地度過後半生。
但是，我知道，以目前的環境估計，我這個小小的願望，還是一個夢，一個沒法實現的幻想。做個農民很容易，本來，我就是一個農民，但是，要安安樂樂地過後半生，即做一個不為生計勞碌的農場主，倒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沒有足夠的本錢，根本是一種奢望。而我現在的生活，仍然為一日三餐憂愁。這個時候，我的前半生，已經逝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時間，我能賺取我後半生的資本嗎？我沒敢想象下去。對於我的運氣，我一直沒樂觀過。我在城市的喧嘩聲中，發出無可奈何的歎息。
心累了，何時才到退休的時候？何時才到安度晚年的時候？
可惜，生活連這點小小的盼望都沒讓給我。住房難，看病貴，結婚貴，孩子讀書難——我還沒結婚，還沒買房，還沒孩子——我現在慶幸的是我的身體還算健康，一年四季僅僅發點感冒，發點燒，自己去藥店買點藥吃就可行了。嚴重一點，多是去小診所看看，花幾十元。我是感激那些不顯眼的小診所，它的存在，讓我沒給那些大醫院狠狠地宰一刀。當然，我最感激的還是我自己，有副還算好的身體。
而這副還算好的身體，其實是我做農民的時候練好的。所以，我更加想做一個農民。做一個農民至少有一個好處，就是不容易生病。就算生了病，隨便找個小診所的醫生看看就行了。運氣差一點，得了大病，那麼，隻好等死了。雙腳一伸，什麼事都不用想。盡管，死得不是那麼甘心，但是想到沒弄得家貧負債，我想那也是算得安慰了。
親愛的愛人，這些話，當然是我的一些無聊的氣話，不必介意。但是，我確實是想念我的故鄉。我確實是想在晚年的時候，帶著你，回到山青水秀的鄉下，建一個小小的農莊，種些果，種些花，種些蔬菜，種些樹木，養些雞鴨，養些豬牛，養些貓狗——忙時耕地鬆土，澆水施肥；閑時就相擁著你，看看花，看看天上的白雲，聽聽雞叫，聽聽鳥鳴——多好的生活啊！
三
昨天，打了個電話回鄉下。接電話的人，是我那個淘氣的大侄兒小柳。小家夥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叔，快點找個細姨吧！這句沒頭沒腦的說話，從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嘴裏說出來，確實有點讓我哭笑不得，又氣又怒又想笑。我正想斥責他幾句，沒料到小家夥又嘻嘻地笑著說，這話不是我想出來的，是奶奶說的。奶奶跟我說，叔還沒找個細姨，真讓她著急。我聽後，頓時無語。我觸動到我的心痛之處。我一直慚愧，我的婚姻大事，讓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媽子，日夜擔心，日夜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