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區區人類(1 / 3)

1

鍾山再次被方塊包裹起來,方塊一層層地如腮葉般開始翻動。隻用了幾秒鍾時間,整個黑色方塊就消失不見了。

十分鍾之後,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宇宙,俯瞰著藍色的地球。

那個熟悉的藍色星球,此時還處在懵懂的嬰兒時期。

鍾山還不知道自己有怎樣的能力。他想要試一試。

鍾山僅僅一個念頭,霎那間開始高速移動。他感覺自己進入了高維空間,光線在自己的兩側扭曲,被拆解,像是肥皂泡表麵扭曲而紛亂的顏色。遙遠的星辰被拉長,從一維的點變成了二維的線,又從明亮的白色變成了黑色,黑暗的星空卻反過來變成了白色。

他感覺自己被一種強大的吸力撕扯,牽引。

他穿過了一片鏡子的世界——反射鏡,透鏡,五角棱鏡,球麵鏡,雙曲麵鏡和濾光片交織在一起。在這裏,光發生了扭曲,衍射和偏振,分成七種顏色。鍾山就像一束光,在這些鏡子構成的複雜光路中被反射,衍射和折射。

隻一瞬,他就從這種粘稠而眩暈的高維空間中躍遷而出,像是從空間中鑽出一個洞,從捷徑穿梭到宇宙的另一頭。

他來到了柯伊伯帶。這是稀薄的小行星環帶,其中緩緩地飄著暗淡的小行星和比鋼鐵還硬的冰塊,它們是原始太陽星雲的殘留物,也是短周期彗星的來源地。

他看見了那個行星一樣巨大的白色球體。

球體上麵爬滿了蠕蟲,密密麻麻的蠕蟲緩緩地蠕動著,在死寂的太空中,炫耀著詭異的生命力。

這些惡心的蟲子曾經也是美麗的白鯊和晶體啊,他們經過了上億年的進化,收割了無數的文明,最後進化成為宇宙中的終極文明。

鍾山深深地歎了口氣,宇宙的終極文明就是這麼醜陋的樣子嗎?

2

收割者覺察到一種強大能量反應的到來,巨大的圓球迅速解體,平鋪散開,剛才緩緩蠕動的蠕蟲警覺地跳動起來。

鍾山麵前出現了一片蠕蟲翻騰的海洋。

前排的蠕蟲向鍾山靠近。

最前端的一隻收割者戰艦停在了鍾山麵前。二者的體積對比極其懸殊,就像藍鯨和蝦米的對比一般。收割者戰艦無法理解,一個人類形態的渺小生物是怎樣來到這裏的。而且他沒有任何防護,竟能夠安然無恙地在真空中存活。

它試探性地向這個人類伸出了觸手。觸手小心翼翼地向鍾山靠近,就像一座大山向著鍾山壓了上去。

觸手在即將接觸到鍾山的時候,突然從正中間被切成了兩半。切口在一瞬間就出現,沒有任何征兆,也沒有任何過程。緊接著,更多的切口出現在這艘戰艦上,戰艦像是被巨大的菜刀用工整的刀工切過,平行的切口從戰艦的頭部延伸到尾部。

切口剛一出現就迅速彎曲變形,就像被火焰點燃的紙片一樣翻折。切口附近的艦體變成了熾熱的紅色,由於極高的溫度而熔化變形,從切口噴射出紫色的粘稠液體,液體還沒來得及向四周蔓延,劇烈的爆炸就吞沒了收割者戰艦斷成無數節的肢體,超高溫的熱流急劇地膨脹。

覺察到危險,同一排的收割者戰艦迅速地呈扇形回撤。突如其來的危險打得他們驚慌失措,他們甚至不知道對手是誰,使用了什麼樣的攻擊。

但已經來不及了。

最近的這一排,綿延八百公裏的一條直線上,等距離地排布著十艘戰艦。這十艘戰艦還在加速過程中,那些碩大的艦體就像案板上的魚肉,被無形的利刃開膛破肚,然後如同炸裂的茄子,迸射出紫色的液態內容物,在堪比太陽核心的溫度中汽化蒸發。

十艘戰艦在一瞬間被消滅,在消滅之前,它們擴散出去的消息是:

人類!

後麵的戰艦無法理解這條消息是什麼意思。他們明明沒有見到任何人類艦隊那笨拙原始的飛船的跡象。

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陣列最前端的十艘戰艦憑空爆炸,紫色的液體在太空中飛散,凝結成堅硬的冰塊。它們甚至都看不見攻擊來自哪裏。

他們以為他們受到了那個謎一樣的始文明的攻擊,攻擊來自他們無法觀察的高維空間,否則怎麼能解釋那些不可視的、死神鐮刀一樣的攻擊方式?

在那些蔓延開去的碎片中,他們捕捉到一個高速移動的微小物體。這個物體顯然不是任何小行星,因為它還在持續加速,在他們上億年的曆史中,從來沒有見過有什麼東西會蘊藏這麼大的能量。

更遠處,收割者的戰艦群已經調整好姿態,進入作戰態勢。它們的觸手變得又直又硬,挺立在身體之上,猶如刺蝟的背刺。觸手頂端如同被點燃了一般,發出白熾的光芒。

上萬條白色的光束從那些挺立著的觸手中發射出來,如同弓弩手的萬箭齊發。光束竟在斜上方拐了個彎,呈拋物線地下墜,射向那個高速襲來的物體。

這是曾經在三十年前的大戰了毀滅了人類太空艦隊的超級武器。人類建造的星際太空艦被一束這樣的光線掃到,立刻就像被上帝之手抹去了存在的痕跡,連碎片都找不到。

但當這些光束聚焦在那個高速移動的點上時,卻像射在了無形的鏡麵上。以那一點為起點,光線沿著原路被反射回去,上萬束白光就像從舞廳的迪斯科球上發射而出。

收割者們從來沒有想過,這些由自己的發射的死亡光束會變成自己的噩夢。

光束旋轉著移動,大麵積地從收割者的艦船上掃過。光束掃掠艦船的頻率極高,被掃到的艦船,從中間斷成兩節,萬噸紫色的液體迸射而出,在宇宙的黑色底片背景下,綻放出無數朵妖豔的花蕾。

那個高速移動的光點還在繼續前進,它衝入了收割者艦隊密集的艦陣之中。

所有的戰艦都在瘋狂地追蹤這個高速移動的光點,但卻沒有辦法向其發動攻擊。

光點在艦陣中飛行,它迎麵向一艘戰艦撞了過去。當它以超過第三宇宙速度一千倍的高速撞在那隻蠕蟲頭部時,那個狹長的蠕蟲立即被過載壓得變形,在極短的時間內,蠕蟲先是變得肥厚,然後被壓扁,最後壓成肉餅,紫色的漿液從體側爆體而出。光點輕易地貫穿這艘超級戰艦,像是捅破了一層燈籠紙。

光點沿直線飛行,在一秒鍾之內,貫穿了五艘艦船,像是用針線,串起了五朵胸花。在光點的身後,耀眼的火球一個接一個有節奏地亮了起來。

它還在繼續,穿透了一艘又一艘戰艦。而在穿透戰艦的過程中,光點似乎沒有受到任何阻力。在穿入之前和穿出之後,速度竟然沒有任何變化,就像穿過的是沒有實體的影子一樣。

在爆炸之前,一隻蠕蟲看清了闖入艦隊的敵人。

這是一個極小的暗淡光點。它把光點放大,看到的是一個赤身裸體的人類。

這個人類輕輕一揮手,綿延上百公裏的距離上,十幾艘收割者艦船同時爆炸,點燃了一片熔岩的海洋。收割者的艦隊繼續被無形的利刃切割,然後爆炸,混亂像是燎原烈火開始在艦隊陣列中蔓延。

他像一個交響樂指揮,忘情地揮舞雙手,那些蠕蟲被他捏死,被他切成兩半,被他壓扁。

收割者們的曆史中從來沒有遇到這麼強大而不可理解的存在。

收割者的艦隊還是沒能理解,區區一個渺小的人類,跟他們的戰艦相比,小的幾乎看不見,隻是一個沙礫一般的光點。為什麼這個人類,比它們曾經麵對過的所有強大的太空力量還要可怕?

光點如閃電般地從艦陣中掠過,所到之處,爆發出一片瘋狂翻滾的紫紅色花海。那些迸射而出的液體,一邊燃燒,一邊凍結,上億噸的固液兩相物如同炸裂的煙花,向四麵八方飛濺。浩浩蕩蕩的冰火射流跟隨著光點襲來,吞沒了沿途的戰艦。被吞沒的戰艦被那些如冰雹一樣飛來的燃燒碎片撞的千瘡百孔,很快就劇烈的爆炸,為火海增加了新的燃料。

在光點飛行的直線上,蔓延上千公裏的燃燒戰艦形成一條被點燃的導火索。

此時收割者的艦隊已經陷入了徹底的混亂,他們像是受驚的蟻群,開始以光點為中心,向著四麵八方逃開。

而光點並沒有打算放過這些倉皇逃跑的失敗者。

光點繼續提速,它繞到艦陣的最外圍,以不符合物理規律的極高速度畫了一個大圓,把圓上的戰艦全部切割引爆。就像牧羊犬對羊群的管製一樣,逃跑的艦船被喝止了,加速的過程被硬生生地停下。

然後光點開始有針對性地對那些脫離艦隊的零散戰艦進行外科手術式的打擊,以不重複的路徑進行穿針引線,沒有一艘艦隊能夠逃過無形的切割。

光點就像在玩耍一樣,而對收割者來說,這是單方麵的屠殺。在光點麵前,收割者成為了被收割的對象。

光點開始一圈一圈地旋轉,每一圈都比上一圈縮小。

在圓圈內部的收割者艦隊開始聚攏,像是被火焰包圍了,走投無路的蟻群。

他們又變成了一個球體,這個宇宙中的至高文明,在億萬年以來,第一次嚐到了遠古時代才能體會到的恐懼。

在球體的外圍,是流淌著暗金色光芒的灰燼海洋,還有巨大的戰艦碎片在塵埃中飛行,動量在一點點被塵埃吸收。損失的動能變成了碎片前端頂著的燃燒弧麵,碎片的末尾還拖著狹長的尾跡。塵埃雲中到處都有轉瞬即逝的光芒,那些是碎片與碎片相撞產生的次級爆炸,爆炸像是晨霧中若隱若現的路燈光。塵埃還在一邊冷卻一邊膨脹,變成了稀薄的橢球,逐漸融入了柯伊伯帶的星雲。

然而光點又像突然玩膩了一般,驟然停止,沒有任何減速的過程。

它不確定收割者是否還有別的艦隊散步在宇宙的另一個角落。

它需要幸存者,散步這份恐懼。

幸存的收割者戰艦隻剩下八艘,這最後的八艘飛船在確認了光點沒有任何行動之後,開始瘋狂地逃竄。短暫地加速之後,它們加速到光速的百分之二十,向著遠離太陽的方向飛去。

他們把太陽係列為禁區,再也不會靠近。

3

鍾山在收割者飛船的殘骸和隕石的塵埃之中隨波逐流。爆炸之後的冰塊和粉塵像是霧氣一般無聲的彌漫。

他這時才知道,原來這個神一樣的文明也是可以被打敗的!

他們在更高等的力量麵前,也會像毫無抵抗力的動物一樣,流血,慘叫!

透過塵埃,他看見了星辰的海洋。那些燃燒的恒星是遠古文明的墳塚,也是還未出生文明的進化素材。

燦爛的星空彙成了奔湧不息的漩渦,在那個漩渦之中,還有多少文明在為了生存而掙紮?

仿佛,周身的一切都開始慢慢地消融,時至今日,他身上所沾染的那些焦慮、自卑、嗔怒、怨恨、悲痛、心中的空洞、從未感受到滿足的內心,這一切都消失了。他不再害怕和恐懼,不再不安和驚慌,也不再孤獨和懦弱。

他感覺自己的思想被明亮的好奇心和清澈的洞察力所照亮,如恒星一般巨大的能量在他體內燃燒。

接下來該做什麼呢?他琢磨著。

看看宇宙之中那些奇妙的風景?看看黑洞真實的樣子?尋找宇宙中其他的文明?

還是到達宇宙的邊緣?

宇宙之外是什麼?是更強大的敵人,還是更詭譎的智能——不過,他們又有什麼可怕的呢,畢竟人類也創造過一個宇宙啊。

鍾山微笑地看著浩瀚的星空。

想做的事情太多了。

先去看看段雪瞳吧。鍾山向地球飛去。

全劇終

《冬眠罪人》外傳:最後一個遊戲製作人

(1)

屏幕上,華麗的場景開始瓦解,如冰川一般融化,建築的磚瓦變成一個個跳動的色塊和字節,畫麵在深沉低吟的音樂中淡出,墮入黑暗,製作人員名單緩緩升起。

沙發上的柯思放下了手柄,向後仰倒,長舒了一口氣。他的視野變得模糊而濕潤,兩股溫熱,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他被自己這種誇張的反應嚇了一跳。

他已經很久沒有在通關一個遊戲之後被感動到熱淚盈眶了。

在《奧賽羅騎士》中,他又一次見證了一個英雄的誕生。這位英雄征服了這個世界,獲得了新的夥伴和羈絆,這場偉大的旅行給予了柯思前所未有的體驗。這個遊戲無處不在的精妙設計和考究演出,讓他感歎設計者的天才構想。

柯思的職業是遊戲策劃,他每天從早到晚都在玩遊戲,上班玩遊戲,下班回家繼續玩遊戲。他能同時玩好幾個遊戲,從早到晚,總是從一個世界中抽離,立刻又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匆匆忙忙,無縫銜接。

遊戲是柯思生命的全部。

柯思從沉浸在遊戲的感動中回過神來,再度睜開雙眼,這才注意到房間裏已經灑滿了陽光。他看看表,已是早上7點多,他竟然又一次因為遊戲,熬了整整一夜,忘記了時間。

這是2021年的夏天,他從遊戲中的幻想大陸回到了這個悶熱,潮濕,死氣沉沉的出租屋,他華麗的甲胄變回了被粘稠汗液浸透的襯衣,像死人的皮膚一樣裹在他的身上。

一股巨大的倦意席卷而來,但他不能睡去,今天是工作日,這個點他該出發去上班了。

遊戲策劃是很忙的職業,每天需要應對大量繁冗的事務,既要思考新的設計,又要研究競品的亮點,還要處理遊戲中的各種bug,一天不去,意味著下一天的悲劇。

他走出公寓,外麵大街的空氣並沒有比出租屋清新多少。他擠進地鐵,混入上班的人潮,被擁擠的人流推搡著移動,嘈雜的廣播和吵嚷聲敲打著柯思的神經,在他每次快要睡著的時候把他吵醒。柯思看著地鐵中跟他一樣昏昏欲睡的上班族們,像看著一根根沒有麵孔的木樁。

在半睡半醒中,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工作。

事實上,從他入職這家公司以來,他做的一直是那種被玩家們唾棄的“垃圾氪金手遊”。他曾經想象中遊戲製作者應該追求的東西——箱庭式解謎,電影化敘事,多分支選擇,被扭轉為對次留,付費率,暢銷榜排名這些數據的追求。

柯思從來沒覺得自己製作的這些遊戲有什麼好玩的,這類遊戲玩的隻是數值,在二十年未變過的升級打怪的玩法模式上套上各種花裏胡哨的屬性包裝,隻有充錢才能變強,不充錢就隻能充當付費玩家的遊戲體驗。

公司做的這些遊戲,對於遊戲理念,核心玩法,精神內核,根本不會花成本進行設計和探索,更別說打磨了。他們隻用考慮日活躍用戶數量、付費用戶平均收益、用戶終生價值這些數據,用每一個紅點和抽獎寶箱留住玩家,把玩家洗了一遍又一遍,留下來的玩家都是被套牢的賭徒。

這樣的遊戲,六個月就能做好一個,運營小半年,狂撈一筆,然後消失地無影無蹤,再過幾個月,換一張皮,又以相同的姿態重新上線。

柯思無法對這樣的遊戲產生認可。他最愛玩的遊戲是荒野賽達,獵妖人,俠道戰車這樣的可以影響一代人,並在遊戲史上留名的遊戲,這樣的遊戲才是他理想中的遊戲。而在現實中,他製作的遊戲卻是幾個月就會被舍棄的,名為垃圾遊戲的東西,這樣的生活,讓他有種很強的割裂感。

他一直幻想著,做一個真正偉大的遊戲。

(2)

來到公司,柯思聽到一個新聞,工作室要開新項目了,製作人在會議室慷慨激昂地描述了新項目的前景,但並未詳述新遊戲有什麼新的玩法,隻說這是一個穩賺不賠的項目,為員工們又畫了一張大餅。

不過這張大餅,柯思卻感覺難以下咽。他回想起了昨晚玩的《奧賽羅騎士》,眉頭緊鎖,暗暗下定決心,在新項目的遊戲中,一定要按自己的想法,把遊戲做成一個真正好玩的,有趣的遊戲。

動員會結束之後,柯思坐回自己的座位。

“柯思你來一下。”工作室的製作人,在他桌上敲了一下,然後頭也不回地向陽台走去。柯凡很訝異,製作人以前從來沒有主動找他談過話,今天為什麼會找他聊天?難道是跟新項目有關?

柯思木訥地跟著製作人,向陽台走去。

製作人先是感謝了一下柯思去年對項目的貢獻,接著又說了一下目前遊戲行業的艱難,國內遊戲版號越來越難拿,競品越來越多,買量成本越來越貴,錢比以前更難掙了……

柯思越聽越不對勁,直到他聽到製作人說。

“你被開除了。”製作人臉上帶著歉意,眼睛並沒有直視柯思。

(3)

從得知有新項目可做,到被通知開除,隻過去了兩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