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萎縮側索硬化（ALS），俗稱漸凍症，是一種神經係統疾病。患者因為運動神經元的損傷而逐漸失去運動與生活自理的能力，開始可能是雙手無力，無法端起一個水杯，然而是雙臂、上身、四肢，最後以至失去言語，甚至呼吸。
而現在，他的手臂讓他甚至無法擁抱江休複了。
陸宣放鬆肌肉，盡量不讓江休複發現問題。他幹笑道：“哪能呢，這可不是我說的。是你爸說的，他手裏都攥好了京城各家閨秀的花名冊了，就等你翻綠頭牌了。”
江休複沒有察覺，隻點了陸宣的鼻尖，親昵威脅道：“你以後少和他來往。”
陸宣點頭如搗蒜，隻聽江休複道：“晚上想吃什麼？喝粥可以嗎？”
陸宣愣住了，這時候吃飯的話勢必要拿勺拿筷，而從指尖神經末梢傳來的戰栗感告訴他，他絕對拿不起來。
“不用了，”陸宣盡量鎮定，“我不想吃晚飯了。”
“你中午才吃了一碗米飯，怎麼會不餓？”
“我真的不餓，我不想吃飯。”
江休複不說話了，近在咫尺的距離兩人互相凝視著，江休複低下頭，牽起他的手腕放到自己的掌心中。陸宣的手指無力地蜷著，像瑟縮的鳥雀被江休複捧在掌心。江休複一點一點摩挲著他的指縫和指節，直至十指緊扣。
“宣宣。”陸宣聽到江休複說話，他的話夢囈一樣，“有我。”
他知道了。沒法瞞住了。陸宣不知道說什麼好，他抿著唇，眼神飄忽，不知道該安慰還是道歉。
餐桌一片狼藉。江休複顯然不是個伺候人的主，等陸宣艱難吞咽完半碗粥後，兩人俱是一場大汗。江休複信誓旦旦：“一回生兩回熟，三天之內，包你滿意。”
陸宣眯眼審視江休複。他總覺得適才的喂飯過程中江休複的表情管理很有問題，他會非常仔細地看陸宣張嘴，吞咽，還時不時地檢查陸宣的舌尖是否有燙傷的痕跡，盡管表情正直，但陸宣總覺得他是個變態。
“我覺得，”陸宣緩緩道，“我可以請個護工……”
江休複斷然拒絕：“絕無可能。”
此時星辰已遍布夜空，兩人在占據半麵牆壁的窗戶內互相依偎，陸宣的呼吸逐漸趨於平緩，進入深度睡眠。
而江休複久久沒能入睡。他起床，旋身出了門外，揮散駐守在附近的工作人員，獨自一人像盤踞在黃金巢穴外的巨龍一樣倚靠在潔白牆壁上。
早期症狀已經顯現出來了。現在是雙臂，之後呢，會是雙腿嗎。
煙霧嫋娜升起，模糊了江休複的眉眼。江休複是很少抽煙的，但在壓力大的時候，人總需要些成癮物把自己短暫拽出現實外。
“對，醫院那邊安排好……下周二流星雨，選個地方……安靜一點……好。”江休複掛斷電話。他扔下手機，不由自主滑落，直到坐到瓷磚上。
崩潰往往是無聲無息的，就是在這樣一個闃無一人的夜晚中，主角堅若磐石的盔甲裂開蛛絲一樣的痕跡。星光聚集的天際傳來晨鍾暮鼓一樣的聲音，那呼喚像輕紗一樣繚繞在他的四麵。
“你認命吧。”
“沒有結果的。”
“這就是結局。”
“他也接受了，他不會怪你的。”
“一切該回歸正軌了。”
“……”
“那，什麼是正軌。”江休複沙啞的嗓音響起，回蕩在空寂的走廊內，激蕩著、震顫著，要撼動空氣中每一粒浮塵。
“我來告訴你什麼是正軌。他活著，我活著，他永遠在我身邊。”
他開口時，蟬鳴與夜風都停歇了，那力量從億萬人簇擁的地底蠢蠢欲動，四周變得一片漆黑。那黑暗不是無星無月的黑暗，而是虛空中空無一物的死寂。深綠代碼幽冥一樣地漂浮在真空中，快速地劃過各個角落。
江休複一字一頓：“他永遠屬於我。我不管你們是誰，誰也別想奪走他。”
嘈雜的聲音沉寂了。江休複嗤笑一聲，他站起身，踩滅了煙頭最後一點火星。
係統正在酣睡，所以他錯過了那一時刻擎天巨樓坍塌的壯觀景象又重新建起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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