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這時辰,爾德方才慢慢踱進府裏。他素日依仗的大管事阿蒙恰捧著個盒子,後頭跟著幾個小廝,都是大包小裹盒子匣子滿手的,頂頭撞見了,忙將東西暫放在地上,給爾德行禮。爾德叫他起來,問道:
“這時候不年不節的,又不來客,怎的收拾出這許多東西來?”
阿蒙笑道:“老爺近來朝廷事務忙,恐是一時忘了。再有十日可不就是老太爺生辰?往日賀太爺生辰的禮老爺都是親自打點的,夫人見老爺到這時候還沒動靜,便說定是忙忙亂亂,忘了日子,因而親自寫了禮單,打點起來。小的正按著夫人單子,將賀禮拿去正房,請夫人過目,看看可有添減。”
邊說著邊將禮單呈上去。爾德接在手裏看了看,心中暗算日子,曉得真是自己忘了,便也不還禮單給阿蒙,笑道:
“果然是近來朝中四處裹亂,忙得腳不沾地,萬事不知,連太爺生辰統忘得一幹二淨。幸而她還想著,不枉太爺疼愛她。如今我也隨你們一道往正房去,有些事還得與她商議幾句。”
阿蒙笑嘻嘻應了,令小廝跟上,隨在爾德身後,一徑往正房去。路上阿蒙仗著積年服侍之功,暗暗勸爾德道:
“老爺莫嫌小的僭越,小的一片赤心,情願諫您幾句。夫人雖是脾氣大了些,做派隨意了些,正經禮數卻是一絲不錯的。不然太爺當日千挑萬選,怎的最後選中了夫人?老爺縱不念別的,念著太爺臉麵,也當待夫人隨和些。否則今年又在太爺太夫人麵前鬧起來,可怎生收場?”
爾德笑道:“你這人,今日敢是喝了馬尿來著?怎生囉囉嗦嗦,拉拉雜雜說這一大篇?口口聲聲隻向著她說話,也不瞧瞧你那月錢都是誰給你發?吃我喝我不算,胳膊肘還要往外頭拐去!”
阿蒙聽得最後一句,心裏突地一跳,曉得爾德不是個心胸寬闊的,此言雖是玩笑,卻可大可小,忙指天畫地道:“老爺這麼說,可冤死小的了。小的如何不知自己端著誰的飯碗?言語裏縱有些夫人的好話,也是瞧著老爺顏麵,想著家和萬事興才說的。小的知曉老爺最是孝順,也是怕今年和去歲似的,鬧著了太爺,又叫老爺傷神……”
爾德見他總提去年老太爺生辰,遂把手一擺道:“莫要再提去年舊事。太爺去歲已是說了,無論休妻和離,他在一日,一日斷不可行。有這話擱在這兒,諒她今年不敢再鬧將起來。”
阿蒙聽了,心中歎惋,暗道以爾德之與魏氏不睦,與其拖延不決,強湊在一處,倒不如一拍兩散,各生歡喜。去歲爾德自個兒未必沒有休妻之心,然而老太爺此話一出,以爾德之孝,休妻斷無可能,想來也是折磨。
爾德不知阿蒙竟在暗中憐憫自己,徑往正房裏去了。今年冷得早些,魏氏又畏寒,正房已是換了梅花暖簾,爾德心道她這些年養尊處優起來,竟也嬌慣得很。但又想著此番自己忙起來,她也能幫自己找補,到底是個助力,便將那欲要嘮叨的心思壓了下去,一閃身進了去。
魏氏捧了本書正看得入神,聽得簾子響,還道是阿蒙來了,頭也不抬道:“東西放在那兒,一一打開了我看看……”
話不曾說完,紗兒早在一旁扯她衣角,魏氏納罕,將書扣住,定睛看去,隻見爾德已是自尋了椅子坐下,含笑望著自己。紗兒扯得急,隻道今日爾德顏色很好,巴望魏氏起來見個禮,服個軟,眾人落個清靜。誰料魏氏見是爾德,依舊穩穩當當坐在原地,慢條斯理往旁邊匣子裏尋了枚簽子,小心翼翼夾在書裏,又極慢極緩地將書放在一旁。那紗兒瞧著眼裏噴火,恨不能上去奪了書,快手快腳自幫她放了。眼見魏氏這一番做派下來,紗兒提心吊膽,再去偷覷爾德,那笑容早不見了。
爾德見魏氏不拿他當一回事,早心生不快,隻是不好拔腳就走,如今見魏氏沒有開口之意,隻得自己搭訕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