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元年冬。
這年的冬天格外的嚴寒,北風呼呼的刮著,每每吹來,都仿佛一把尖銳的匕首,硬生生在人臉上劃拉著,恨不得每一刀都劃出血。
南陽王府東苑。
朱門欄窗,皆是細雕,每一朵牡丹花都栩栩如生,白石台磯,刻上文豪大家的詩詞,說不出的奢華,隻是房內卻是沒有過冬用的暖爐,宛如冰窟。
宣紙端硯,青玉筆架涼的發寒,筆架上懸掛著毛筆,一人站在桌前,手執紫毫筆,平鋪生宣紙,哈了幾口氣,被凍住的紫毫筆尖,總算是軟和了點,祝凝昭的眉眼微微舒展,聚精會神看著自己麵前的這幅畫。
畫上麵有一男子,月白錦袍,青翠華冠,眉眼俊朗,神采奕奕,不說有潘安宋玉之貌,也定是有玉樹臨風之姿,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紙有些泛黃,而新舊添的筆墨一眼就能看出,著實不雅觀。
風順著門縫灌進來,手指本來暖和了一點又被凍得僵硬起來,她微微偏頭蹙眉,隻見流煙從房外進來,搓著手:“小姐,還是沒有老爺的消息。”
祝凝昭點點頭,心裏一陣苦澀:“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流煙卻並沒有什麼動作,祝凝昭,偏頭看過去,隻見那丫頭眼眶微紅,小嘴撅起來,都能在那上麵掛東西,委屈的不像話。
鎮國公府祝家小姐祝凝昭,容貌妍麗無雙,比花花無語,比玉玉無香,宣統二十三年,宮宴之上,才華滿溢,名動京城,她善詩詞,通音律,繪丹青,無一不在話下。
京都人人皆知,正因如此,卻也人人皆道這祝家小姐及笄之禮過後,下赤會有誰這樣好的運氣做祝家的乘龍快婿,將這一朵嬌豔至極又才華滿腹的牡丹花娶回家。
眾人議論紛紛之時,卻是祝凝昭自己還未過及笄,便是主動求得聖旨下嫁資質平平的南陽王南玉書,八年的時間,一朵牡丹花生生是被磨成了狗尾巴草。
祝凝昭喜歡南玉書,可南玉書的一顆真心,卻隻有阮明月一人,祝凝昭求到聖旨成了這南陽王妃又如何,為了南玉書吃盡苦頭,苦修幾載又怎樣,阮明月隻要輕輕拉開祝凝昭遮遮掩掩的一角,祝凝昭便已經潰不成軍。
阮明月想贏,祝凝昭又怎麼會有勝的道理,自然是一敗塗地了。
隻是這輸家,即使是被軟禁,看上去,卻不像是失敗者,反倒是獲勝者。
祝凝昭淡定的語氣,絲毫沒有波瀾的表情,不管在什麼時候,都有著說不出的底氣、賞不盡的傲氣和磨不掉的倔氣,便越是這般,流煙便越是替自家小姐難過。
祝凝昭為了南玉書付出多少,旁人不知道,她從小便跟著小姐,一路陪嫁到南陽王府,又怎會不知道,便是了解的太多,才會越難受,越心疼,越覺得這南玉書不是東西。
“小姐……”
“我剛才不是讓你下去麼?”
“你現在連我的話都不聽了是嗎?”
祝凝昭麵露不悅,流煙攥緊了袖子,今日便是怎樣都要同小姐理論一番的,她就算是僭越,也容不得小姐這般被人欺負。
“小姐,你可是今日是什麼日子?南陽王要娶妻,便是丞相家小姐阮明月,如今祝家雨打浮萍,任人欺淩,您是正兒八經的王妃,他卻在祝家身陷囹圄之際娶親……”
“流煙!”
祝凝昭放下紫毫筆,指尖微顫,身形有些不穩。
本來已經鼓足了勇氣,卻在看到祝凝昭這般樣子心疼至極,流煙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小姐,流煙知錯,請小姐重重責罰。”
不等祝凝昭出聲,東苑便來了一位不請自來的客人。
“這大喜的日子,當真是有人鑼鼓喧天的熱鬧,有人心腸歹毒的懲治,也不知道這小丫頭是犯了什麼罪,惹得妤婧這般氣惱,我看著倒是可憐的緊。”
流煙抬頭,狠狠白了眼阮明月,阮明月像是沒有看見,直奔著祝凝昭而來,她一襲紅衣,寶珠鳳冠,紅唇皓齒,明眸秀眉,美得不可方物。
隻見阮明月的玉手拿起祝凝昭的那副畫,眸子微微眯起來,兀的笑了:“南陽王妃的丹青果然繪的極好,不過,隻怕是素之也不會想看……罷了,今個是我大喜的日子,不管怎樣,我還是想把這份快樂給所有人,哪怕是這南陽王府的棄婦……”
祝凝昭玉指輕撚,抽出那副丹青,語氣平常,在阮明月的耳中卻是聽得氣惱。
“阮明月,我隻要還有一日在這南陽王府,我便還是南陽王妃,若當真素之剛娶了你,便要休了你,隻怕今日就算是你的大喜之日,也是沒有快樂了。”
阮明月的臉氣成了豬肝色,抹上再好的胭脂,也無濟於事:“你!”
跪在地上的流煙不由得捂住嘴笑了,這小姐不管在什麼時候,當真是氣死人的辦法千千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