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過去,便是晏懷熙最討厭的冬日。
他變得慵懶、隨意,不愛出門——除了去給相爺送他的作業。
臘八那天,古刹裏響起了鍾聲。
巍巍山嶺,枯木朽株,前去上香的百姓差點踏破門檻。
這回,晏懷熙站在屋簷下聽風。
京都鮮少有雪,冬季的風夾雜著潮濕的寒氣,侵入骨髓。
他在等人。
前些日子,晏懷寧那個金子做的身體染了風寒,本來吃兩副藥就好的事情,愣是被蕭貴妃鬧成了太醫院謀害皇嗣,倒黴的,偏偏還是太醫院首席——鄭守賢。
晏懷熙知道,他是相爺的好友,他的女兒和可貞亦是閨中密友。
如此,情勢就令他有些難受。
救,拿什麼救?不救,又該怎麼說服自己?
晏懷熙進退兩難。
他思考了兩天兩夜,宋知華也為此奔波了兩天兩夜。
晏懷熙認為,他們有必要碰麵。
隻是約在這四麵漏風的大山裏,太考驗宋知華那把不算年輕的骨頭了。WwWx520xs.com
晏懷熙等了許久,直到暮鼓聲響,也沒有等到來人。
他索性在廟中睡覺,和一群小沙彌一起擠在了通鋪上。
大雪,他印象中有一場大雪,那雪色中,懷明失去了他的母親,太子大病一場,太醫們緘口不言。
那時候,他坐在爐邊烤火,看著晏懷寧在蕭貴妃懷裏撒嬌,看著母親拉著姐姐,坐在一邊唯唯諾諾地陪笑。
“熙兒,怎麼不坐過來些?”
母親喚他。
“不了,我就坐這邊。”
晏懷熙搖搖頭,緊接著就醒了。
他做了一場關於年幼時光的夢。
他恍然大悟,他不能也不願和晏懷寧做兄弟,他自小就不喜歡那虛偽蒼白的示好,他應當,隻是他自己而已。
晏懷熙踏著月色下山,匆匆忙忙奔向國相府。
宋知華並未歸家。
朝堂生變,負責鄭太醫案的大理寺少卿突然發難,不僅駁回了宋知華重審卷宗的請求,而且拿出了新的證據,無疑是要將鄭守賢釘死在這樁早有預謀的死亡冷柱上。
情勢急轉直下,宋知華顧不上所謂的顏麵,叩響了大理寺沉重的大門,要求與大理寺卿一晤。
時任大理寺卿的張令柏,曾經與宋知華一道在翰林院供職,算得上有些交情。而他這個人,以剛正出名,卻又染了些迂腐的毛病,隻講證據,不給情麵。
那次爭鬥,蕭家打得他們是猝不及防,根本沒有翻案的機會。那些虛假的證據被完美地打造成一道殺人的鎖鏈,一步一步,絞殺了鄭守賢的生機。
晏懷熙尚不知發生了怎樣的變故。
他望著東方魚白的天空,再看了一眼大門上懸著的兩盞紅燈籠,隱約察覺到即將麵對的惡劣情境。
宋知華一貫八麵玲瓏,遊刃有餘,真正能難倒他的,恐怕凶多吉少。
晏懷熙深吸一口氣,也不知道可貞妹妹有沒有得到消息,她的好友,也將麵臨家破人亡甚則香消玉殞的殘酷結局。
謀害皇嗣,真是歹毒又下賤的計策。
晏懷熙蹙眉,沉默地準備離去。
“吱呀——”
大門被推開,宋夫人帶著女兒和幾個家仆走了出來。
“懷熙哥哥?”
宋可貞眼尖,當即認出那個背影,晏懷熙一怔,隻好轉過身去,朝著她們母女恭敬地行了禮:“夫人有禮。”
“懷熙哥哥。”宋可貞又怯怯地喚了他一聲,“你從宮裏出來的嗎?有沒有見到我爹爹?”
晏懷熙注視著她如水的眸子,掌心滲出一層細汗。
“見過。”
他撒了個謊。
“相爺托我來報個信,他現在諸事纏身,大抵要費些功夫,請夫人和小姐暫且居於府內,避免外出。”
宋可貞聞言,當即紅了眼:“是不是出事了?”
“不會有事的,我答應你。”
晏懷熙摩挲著掌心,將那層細汗擦去,宋可貞定定地注視著他,終是下了決心:“好,那我會在家等著。”
“嗯。”
晏懷熙暗自鬆了一口氣,頭也不回地走了。
長街上,到處都洋溢著過節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