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泠似清泉潺潺,脆如清風搖竹,隻聞其聲,便知來人高雅出塵,風流瀟灑,江潮渾身一震,轉頭瞧向那人,遲疑道:“是……阿瀾?”
施術之前,南宮遇為求萬無一失,便將廂房四周用術法封鎖,不容一物進出,但獨孤一陵卻未料到江瀾竟會蘇醒過來,眼下門上禁製未去,江瀾無法入內,心中火起,自是將門扇擂得響聲大作,震耳欲聾。
獨孤一陵見江潮眼中掠過一抹驚色,知他因當年之事無法麵對江瀾,正想開口回答,忽聽門上傳來砰的一聲巨響,兩片門扇卻是紋絲不動,而後一聲低哼入耳,似是有人受傷。
江潮心中一陣發慌,手指緊緊抓在獨孤一陵胸前衣上,著急問道:“一陵,這是怎麼回事?”
獨孤一陵眉頭微皺,心中也在打鼓,南宮遇離去之時,隻說這道禁製可消去聲息,掩人耳目,時間一到自會撤去,卻未提過會反傷來人,若是江瀾因此負傷,兩人間的梁子定會結得更深,難以轉圜。
他思及此,連忙側過頭,避著江潮,依著南宮遇所授,口中低念咒語,撤去禁製。
江潮隻覺眼前一花,屋中景物被層層金光籠住,大放異彩,不似人間之景,再眨眼時,金光已然散去,四下物事恢複本來麵目,江潮愣了愣,不禁說道:“一陵,這是……”
別的不行,裝傻充愣,獨孤一陵可是個中好手,他湊過去,在江潮嘴角親了一下,還沒開口,大門已被一腳踹開,狠狠摔在牆上,一人現身門口,咬牙切齒道:“混賬,你在做什麼!”
江潮嚇了一跳,轉頭望去,就見來人手上一揮,一道墨痕如飛般打向獨孤一陵背心,連忙喊道:“一陵,小心!”
獨孤一陵眼角瞥見一物破空而至,身子一側,堪堪避過,豈料下刻又有數道墨痕飛來,無奈之下,他隻能翻身離開床邊,落在屋中空處,那些墨痕失了目標,打在床沿,撞出數個碩大的墨色團花。
江潮坐在床上,首當其衝,不可避免沾染些許墨痕,立覺一股混元內力透體而入,呼吸跟著一滯,難以喘氣。
江潮心中暗驚,急忙運轉內力,將那股混元內力化去,方才好受不少,呼吸漸轉順暢,隻是他眼下方醒,身子本就虛弱,體力不支,加之刀上劇毒曾竄至心脈,落下病根,此刻再強行運氣,更是傷上加傷,愈加沉重。
江潮難受之間,一人如風般竄入屋中,紫衣層疊如雪,大袖揚拂似風,手中毛筆一甩,又是數道墨痕飛向獨孤一陵。
此人出手狠辣,不留餘地,江潮一時不敢確定身份,他見獨孤一陵赤手空拳,騰挪閃躲,被來人頻頻逼至絕境,心中擔憂更甚,麵露急色。
來人與獨孤一陵鬥了十數招,忽地劍眉豎起,恨恨道:“混賬,你剛才對我哥做了什麼!”
江潮一聽此話,便知來人定是江瀾,隻是想不到江瀾會瞧見方才那一幕,他見獨孤一陵漸落下風,正想勸兩人停手,忽覺腦中一陣暈眩襲來,身子不由自主往後倒去,耳邊隱聞幾聲急切呼喚,下刻兩眼一黑,人事不知。
江潮再次醒來之時,桌上已點上燭火,昏黃燭光之下,屋中一切蒙上一層微光,迷蒙不清,恍似夢境,不在人間。
江潮睜眼盯著高大賬頂,隻覺身在雲端,飄然不能著地,分不清身在何處,怔忪之間,忽聽耳邊傳來一道呼吸聲,綿長和緩,他偏頭望去,就見一人靠坐在床頭,兩手抱胸,雙目微閉,神色安詳,兀自熟睡不醒,。
江潮記得離開萬花穀時,江瀾剛過十一歲的生辰,但因常年不能飽腹的緣故,身量較同齡人瘦小一圈,隻齊自己下頜處,是個天天會抱著他撒嬌的傻弟弟。
如今十二年未見,江瀾已非當日的瘦弱少年,身量比他還要高出數分,體型修長勻稱,長身玉立,確有萬花弟子的動人風姿。
此刻江瀾頭首偏向一側,半邊輪廓深刻,眉目娟秀動人,隻是長眉斜挑,鼻梁高挺,多了幾分不曾見過的英毅堅韌。
江潮盯著江瀾的臉靜靜細瞧,瞧著瞧著,心口不禁微微發疼,他本以為這輩子與江瀾無緣再見,想不到竟能起死回生,重曆人世,時隔多年,兄弟二人終於得以團聚。
江潮思及此,眼角一陣發酸,難過到快要掉淚,他並非多愁善感之人,又身入淩雪,曆經諸事,本是看透生死別離,但不知為何,這短短半日,眼淚卻一個勁兒的往外冒,止也止不住。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江潮淚湧滿眶,滿口苦澀之際,忽聽江瀾口中低吟一聲,眉頭顫動,似要醒來,連忙抬袖擦去眼角淚痕,半坐起身,輕聲喚道:“阿瀾……阿瀾……”
江瀾身子輕輕一顫,下刻緩緩睜開雙眼,露出一雙清澈澄淨的雙眸,他轉頭看向江潮,微微一怔,麵露遲疑道:“哥,是你嗎?”
江潮見狀,心口驟痛,他探手碰到江瀾臉上,隻覺指下肌膚一片冰涼,更是心疼不已,顫聲應道:“阿瀾,是我。”
江瀾聞言,雙目陡然瞠大,驚色滿布,他盯著江潮瞧了一陣,忽地捉住臉上那隻手,緊緊握在掌心裏,直到江潮輕聲呼痛,手上才放鬆些許力道,又似不敢確定,捏了捏江潮掌心,末了,歎息道:“太好了,這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