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從異鄉到異鄉(1 / 2)

任何物品都可以用來殺人。

當然,我指的是我所使用物品以外的任何物品。

如果不是因為發生了一點小小的意外的話,事情原本應該完全在我掌控之中。在我的想象裏,我應該用一張信用卡輕而易舉的割斷那個中年男人的喉管。由於動作太過迅速,以至於在接下來的幾秒鍾時間內,他甚至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會體貼的連他的聲帶也一並割斷,這樣他就會像離開水的魚一樣,翕動嘴唇卻發不出任何求救的聲音,以免打擾到熟睡的鄰居。當他因為流血過多而大腦缺氧,或者慌亂之中站立不穩而摔倒的時候,午夜十二點的鍾聲會剛好響起,為他奏響沉重而莊嚴的讚歌。他的身體會在鍾聲一點點變得僵直,他在這個世界上所作的最後一件事情,是用自己的血液來給他昂貴的白襯衫染上鮮紅的顏色。

可是我也說過了,這不過是我的想象而已。盡管我盡量保持無聲無息,並不惜花了三個小時躲在他家的衣櫃裏等他回來,但不小心踏上一個充氣玩具所發出的響聲還是讓我之前的努力付諸東流。這個中年男人的老婆和孩子昨天下午就回娘家去了,玩具應該是那個孩子掉在地上的吧。不管怎麼說,這個孩子隨手亂丟東西的壞習慣差點延緩了他父親的生命——他意識到了我的存在。就在我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的信用卡像刀片一樣切向他咽喉的時候,他完全出於動物般求生的本能向後一縮,就像武俠小說通常描寫的那樣,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躲避開對手攻擊。那一瞬間我略微有些惱火,作為一個殺手,我總是比最挑剔的藝術家還要追求完美,但事實偏偏和我作對。偷襲看起來是派不上用場了,我扔掉信用卡,把手伸向腰間,取出那把我時刻不離身的象牙小刀。可就在此時,一聲脆響和一聲絕望的慘叫傳來,我愣了一下,把小刀放回腰間,雖然不情願,但今晚的暗殺任務,已經完成了。

因為,那個男人手忙腳亂之下,身體撞上了落地窗的玻璃。玻璃在他重重的衝擊之下破碎,他也從25樓一頭栽了下去。

也好,這樣看起來不留痕跡,更像是自殺。

我隻能用“已經圓滿完成任務”這一點來安慰自己,否則剛才的場景無論在腦海中經過多少次,仍然讓我滿懷著挫折感。三年來,我總共出外執行任務三次,卻沒有一次是順利成功。這一次也是,雖然解決掉了目標,但卻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方式。我閉上眼,發出悠長的一聲歎息,空氣是涼的,把呼吸凍成了迷蒙的霧。在凜冽的空氣之下,人往往會陷入半昏迷狀態的睡眠中。我把頭靠在椅背上,手握住腰間的小刀,隨著公交車有節奏的晃動而緩緩進入夢鄉。

月光從天上不露聲色的照映下來。我從來不抬頭看城市的天,因為那裏太陰鬱危險,交織著人類無窮無盡的欲念。在輕微的顛簸和汽車門機械的開關聲中,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忽然間一個激靈醒了過來。一個人如果和刀子以及鮮血打了太多交道,身體發膚就會不由自主侵染野獸般靈敏的本能。我不用睜開眼睛,就可以感覺到麵前十點鍾傳來一陣尖銳冷漠的殺氣,如果要用顏色來形容的話,那股殺氣的顏色是陰慘慘的白,就像是京劇演員所采用的劣質脂粉或者恐怖片裏僵屍的麵容一樣。在我認識的人裏,隻有一個人有這樣的殺氣。我坐起身,目光所及處,一個矮小瘦弱的青年正在冷冰冰的望著我。

“別去招惹他……”上幼稚園的第一天,母親對我說。她手指的方向,坐著一個衣衫襤褸的男孩。“別去招惹他……”母親又嚴肅地重複了一遍。母親平時對我說話的時候,眼睛裏總是藏著彎彎的笑意的。那股隨時讓我感到溫暖的笑意隻有在她很嚴肅的時候才收起。而現在,我在母親的眼睛裏看不到笑意,哪怕是一丁點。

那個男孩子,我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不喜歡。從入學到現在的兩個小時以內,他沒有動過一下,一雙冷冰冰的眼睛直直瞪著每一個經過他身邊的人。他身邊的空氣仿佛長出了無形的刺,威脅著所有意圖靠近的人。有個小女孩的皮球滾到他腳下,卻被他狠狠一腳踩爆。那個小女孩愣愣的看著他,直到有大人靠近才醒過神,“哇……”的一聲哭出來。

“我不去惹他。”我對母親保證。

“那就好,”母親之前一直緊張的盯著我,直到我作出保證才鬆了一口氣,猶豫了一下,她又補充一句,“前天在水塘溺死的唐家的小孩子,風傳是他殺的。”

在我們這裏,死個人簡直是家常便飯。但五歲的小孩子做出殺人並且偽裝自殺的舉動,還是一樁不大不小的新聞。我點點頭,心裏暗暗記住了他的名字——流平。

“這麼久才回來,我還以為你失手了呢……”

我抬頭,麵對的是一張寫滿嘲諷的臉。流平對於我的態度,一貫都是嘲笑之中帶著挖苦。他對我一直看不順眼,其中最直接的一個原因是一年以前我們在東北某地執行任務時,我並沒有按照要求確認目標的死亡。結果那個生命力頑強的家夥使得計劃敗露。我們損失了五個人,就連身手最好的流平也差點中了埋伏,身首異處。那是近十年來任務組最為慘痛的一次失敗,結果我被懲罰,被關了整整一年的禁閉。說實話,在被關禁閉的時候,我甚至希望這樣的懲罰永遠也不要到頭,殺人,對我來說是件理論上可行,但實際操作上非常困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