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獄(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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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12月4日是李叢出監的日子。

對於服刑十六年才盼來的重獲自由的夢中憧憬無數次的出監,這一天真的來到了,李叢卻沒有像其他犯人想象中的那樣激動。

在李叢心裏,對於自己終有一天要走出監獄有一種自己有時說不清楚的強烈的自信,他至始至終地認為,從進監獄的第一天開始,沒有像其他死刑犯那樣在執行時像拖死狗一樣被幾個武警拖上刑場,就意味著自己終會有走出監獄的一天,隻是時間的早晚和長短的區別。

今天,是李叢在心裏相當強烈地認為應該記住的日子――2002年12月4日,一個經過自己無數艱辛的努力爭取來的日子。在監獄如果自己不努力爭取的話,那麼回家的日子會是多久?按法律的一張決定無數罪犯命運的是死是活,是擁有自由還是失去自由的判決書的說法應是二零一零年九月四日。

對於回家的日子,在自己同監獄中所有每日生活在高壓下的其他犯人一樣,用盡了渾身解數,用勤勤懇懇,用唯唯諾諾,用老鼠戲貓的手段,有時也捎帶一些小心眼和挖點坑埋人的伎倆,換來了幾張減刑裁定,裁定了今天的日子,也就裁定了自己從此要麵對另一個自己與其隔絕了近十六年的世界。

在同分監區幹事走出監獄大門的那一瞬間,李叢站在監獄門口,滿滿地吸了一口氣,自由的空氣,真他媽的爽。身後猩紅色的圍牆,漆黑沉重的監獄大鐵門,市第二監獄牌匾,全副武裝的獄警和監獄門樓上值勤武警槍刺上的閃光,在李叢的記憶中成為定格。

李叢的心裏十分清楚,從此,自己最大的現實問題就是要麵臨如何解決好每天六個饅頭的問題。

這個問題,在監獄中,李叢就考慮了很久。

在監獄,每天六個饅頭不是問題。因為在監獄每天六個饅頭是鐵的定律,按時有人送來。

作為犯人,每天六個饅頭你不吃還不行。罪犯失去自由的最大痛苦是什麼,就是你不想做什麼,有製度和手段強製你做,你想做什麼,也有製度和手段強製你不能做,想吃什麼,由不得你,不想吃什麼更由不得你。

六個饅頭你不吃,哎呀反了你了,不吃?不吃就意味著你狗操的想對抗,想絕食咋的?想給幹部找麻煩找別扭添堵?

想不吃饅頭!想吃牛肉!想頓頓牛奶!小子X門沒有!

別他媽忘了,這是監獄!別他媽忘了,你的罪犯身份!大牆上那幾句話還沒忘吧,念念!這兒是什麼地方?你是什麼人?你到這兒來幹什麼?你該怎麼做?還念得挺順口,對了這是監獄,是監獄就得永遠是饅頭加土豆加白菜湯。

沒聽說?你狗操的呆的監獄還是咱們省夥食待遇相對好的監獄,可以吃上饅頭加土豆加白菜湯。在別的監獄,犯人成天連饅頭都吃不上,得吃窩頭,得吃高粱米得吃苞米餷子。要不然,那個叫遲什麼的來著,對了叫遲自強的會哭著喊著唱手裏捧著窩窩頭。

二十一世紀怎麼樣,二十一世紀世界上成天一樣有餓死的人,要不你狗操的去非洲試試,就你這個BI樣,要不了三天,你小子也就是牆上的一副畫了。落在現在的監獄,你狗操的算是走了運了。

今天是你走出監獄的日子,饅頭問題就是你自己的問題了,監獄對於你,也就完成了倉儲任務,至於你以後是死是活,這都是你自己的問題,你的生與死,從此與監獄不再相關。

記住點,小子,你同監獄所有的關聯,在剛才分監區幹事給你扯那半張釋放證時就開始中止。

近十六年監獄生活,監獄給你的就是這樣一個證明,證明監獄與你的責任保管合同中止了,證明你從此不再與監獄有任何關聯。

是的,走出監獄,即使你再次犯罪,再次倒黴被捉,那也隻是在某個監獄的一張報表上的一個數字的變動,監獄刑釋人員再犯罪率有可能從百分之五變成百分之五點一,但這不會影響任何人。更有可能,這個數字也可能不變,因為從這兒走出去又回來的多了,你小子一個人根本影響不了多少事,還想改變點什麼,蚍蜉撼樹吧。

六個饅頭的問題是李叢走出監獄大門後將麵臨的最大的最重要的也是最具有決定今後人生道路方向的決定權的最現實問題,像擺在李叢麵前的一個有多重交叉的路口,選擇哪一條路去解決,也就意味著選擇一種截然不同生活。

2

走出監獄大門,李叢從分監區幹事手中接過了一百八十元零三角回家路費。

“喂!喂!喂!我的張大幹事,你有沒有搞錯,就一百八十元零三角錢,我回得了家嘛?”從分監區幹事手中接過幾張鈔票,李叢打趣,“我蹲了近十六監獄,就值這點錢?”

“犯人嘛,能值幾個錢,我聽你們犯人老是說,一個新犯人從看守所送到入監隊才賣800塊錢,你小子一個人給了你近二百元錢。這些錢回家是應該沒問題。不過要想狠狠地搓一頓估計就差得老鼻子遠了,現在的肉可是漲到了十六塊錢一斤,你沒見我們幹部近段時間買飯都隻敢撿土豆絲買。”張幹事也打趣地說,扶了扶自己的眼鏡,“好了,你現在是自由公民了,我就送到這兒吧,希望在以後能聽到你的消息。不過,有什麼困難,也可以來找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