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伴著木輪碾壓地麵和摩擦車軸的咯吱咯吱聲,晃晃悠悠地來到了王宮前。慶忌使出渾身的力氣拉緊了韁繩,嘴裏還發著“籲籲”聲。
路人看了這般光景,不禁笑了起來。在路人看來,他不是在發聲,說是在倒氣也許更確切些;他拉韁繩的樣子,看起來也像是女人的扭捏作態――兩條胳膊伸直了,身體也盡量向後仰去,好像是使足了勁,但軟綿綿的,因此那馬車還是隻管向前駛去。
馬車最終還是停了下來;似乎停得不大情願。
車還沒有停穩,就“噗通”一聲,駕車的馬趴到了地上。車廂猛地前傾,站在裏麵手拉韁繩的慶忌頭重腳輕,半拋半躍地飛出了車廂。
如果在平日,這是他表演身手的絕佳時機:他會在空中來一個鷂子翻身,將頭下腳上轉換為頭上腳下,然後輕輕地飄落下來,下盤穩重地站在地上,接下來他等著觀眾的歡呼就是了。
但是今天不行了。不是他沒有這個興致,而是力不從心了。他實際上是被扣出來的,恰似被胡亂甩出來的一件什麼東西。當然他還有一口氣,因此在接觸地麵的刹那,出於本能地伸出了兩手,打算支撐一下失重的身體。但是當他的兩掌一觸及地麵,卻後繼乏力,於是就實實在在地“噗通”一聲摔在了土路上。
他甚至連掙紮著爬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隻好照著那匹馬的樣子,趴在地上。
路麵涼絲絲的氣息隔著壓實了的絡腮胡子滲入腮幫子,挺舒服。這種感覺該怎樣來形容呢?
這種感覺是他以往所沒有經曆過的,因此一時無法有一個確定的概念。但是有一點叫他弄不明白,大地本應是很堅硬、很平穩的,怎麼會搖晃不定的呢?慶忌一時恍惚,仿佛置身於江南的船上……
啊,江南!慶忌在瞬間裏陡然覺得墜下了深淵,繼而大夢初醒般地悚然一抖,抬起了頭。
他先看到的是人的腳,散散落落、漫不經心地在視平線處移來移去。然後聽到了聲調怪異的嗡嗡的說話聲。
慶忌把頭抬高了一些,這才看到了一張張模糊的臉。這些聲音就是從這一張張臉上發出來的。慶忌的意識逐漸清晰起來,隨即也就明白了自己是怎麼回事了。
他心中惡念頓起,但馬上就被壓下去了。
這裏是異國他鄉。何況以自己目前的體力,能否對付得了一個蒼頭匹夫還拿不準。
他緩慢地支撐著胳膊爬起來,撣撣身上的土。所謂好馬餓死不倒槽,慶忌撣土的姿勢儀態萬方,加之豎立起來居然是這樣一條又粗又高的雄壯大漢,圍觀者不禁嘴裏發出嘖嘖的驚歎,心下不免發虛,披靡般自動讓出了一條通道。
慶忌還是怒吼了一聲:
“閃開!”
“原來是個蠻……”
慶忌如刺的目光隨聲橫掃過去。一張張模糊的臉密密地挨在一塊,麵對著自己,麵無表情、無嗔無喜。
慶忌罵了一句什麼,沒奈何,隻好走自己的路。
他蹣跚著朝宮門走來。
守門武士早已注意到圍著的那一圈人堆裏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情,探頭探腦地卻不敢擅離職守。待發覺人群裏拱出一個黑大個子,並且徑直朝宮門走來,便有些心驚。慶忌走近了,武士看清了來人渾身上下的落魄相,膽氣不由得一壯,兩支青銅大戈鏘啷啷交叉在一起,堵住了去路。
“什麼人?!”
“我是,吳國公子慶忌,來——來求見貴國君王。”
武士的眼珠瞪得像是大眼魚,又把慶忌上下打量了一下,臉上便漸漸浮起了不屑,漸漸地不屑進化為嘲諷。兩個武士彼此對望了一眼,突然裂開大嘴弓腰彎背嘎嘎嘎地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