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速因靠坐進椅子裏，隻想像閉上眼睛一樣，給耳朵也拉上簾子。他無聊地撓了撓左邊眼鏡托旁的鼻翼，桌子底下的右手繼續把玩著他的限量複刻版zippo天使之翼，隨意掃了一眼，隻見與會多方代表的唇槍舌劍已經從你來我往激化為了混戰。飛濺的唾沫星子在空氣裏緩慢移動，砸向對麵的雷霆之勢跟它們的主人一樣擁有狂放的天賦。
烏密的羽睫下，烏黑的眼瞳謝幕，升起潔白的幕布。他活動了一下肩膀，西裝外套隆起數道調皮的褶皺。
“你一周前發表在《世界經濟》的論文簡直就是狗屁不通，是對自然對全人類的褻瀆！”
“睜開你的老花眼好好看看，艾倫，2056年了，你那些陳穀子爛芝麻一樣的研究，早該像垃圾站一樣被沉到海底了，你們那什麼課題，據我所知申報了三次都被擠掉了吧！”
譚速因左耳進右耳出地聽著，沒一會兒，那兩人橫飛的唾沫，就從學術領域邊緣彈射向了人身攻擊，隻聽兩人的爭論內容，就能對兩人過往糾葛有所了解。六年前兩人還是同一個機構的博士後，因為經濟效益未通過審核，課題不給立項，那位梳著二八分頭的經濟學家選擇了離開。
“奧古斯汀，我告訴你，你少跟我炫耀你們那些吸血鬼的惡劣行徑！”頓了一下，這位戴眼鏡的瘦小個子環境經濟學家氣憤地叉了腰，低頭左右搖擺著上身，音量總算降低了不少，“所以說人工智能審核課題就是不科學。”
譚速因隨意聽著，沒一會兒就轉移了注意力，無視每位與會者眼前不斷變換畫麵的全息屏幕，反正發言早就跟綠色地球、調水援助工程或者藍天白雲保衛戰之類的論題脫節。他望著寬闊會議桌前方那塊巨大的屏幕，第39屆世界經濟與環境大會，泛著點點光芒的立體字漂浮其上，像藍色雲海裏一座座失重的島嶼，而他看起來仿佛是在欣賞一幅抽象油畫。每個爭論不休的人，都扭曲成一圈圈斑斕的油彩，沒有麵目，畫作中央的旋渦將所有噪音都吸噬吞沒，而他自己，是旋渦之外一棵等著會議快點結束的安靜植物，勉強作為植物學領域的代表之一，裝點一下會場環境。如果不是一時心軟聽了同事何多的忽悠，他現在就能心無旁騖地泡在實驗室裏，和他的小寶貝們親切交流。
譚速因坐的位置在會場的中後方，不靠角落，但他盯著前方一臉高深莫測的冷淡，仿佛在思考什麼事關全人類的重大命題，近旁的與會者們都沒有找他發言。
“……關於犧牲自然環境帶來空前經濟效益的利弊，在座的諸位都已各抒己見，其中不乏真知灼見，我們也看到，好的變成壞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怎樣將弊轉化為利，才是我們要共同思考並付諸實踐的難題……”
譚速因眨了眨眼，總算到了總結發言的環節，他半掩著嘴打了個嗬欠，然後一本正經地凝視著台上發呆。他下意識地扯了扯袖口，將細小的豁口抹去。會議室裏智能控製的冷氣開得太足，在人身周築起一道薄薄的冰牆，而他從小就怕冷。
熬到了大會後舉行的酒會，原計劃刷完終端完成簽到就開溜，他卻被一位美麗的女士優雅地攔截下來，譚速因隻好在對方麵前停住腳步。沒記錯的話，她是一個叫做“自然至上”的科研機構的代表，在唾沫混戰開始前，她在會上做過五分鍾的發言。
“譚教授有意向加入我們嗎？”
“不好意思，要鄙人加入貴組織，恐怕跟我明天就評上正教授一樣難，這位美麗高貴的女士，眼光還是很重要的，你說對嗎？”
“我自然相信自己的眼光。”否則你也不會那麼快發現不是嗎？但她沒有說出後半句，而是打開手包，動作優美地抽出一張名片遞給譚速因，“請務必再考慮一下，我們可以提供譚教授想要的一切。”
譚速因嘴角一掀，冷俊的麵容令他即便露出哂笑，都不會惹人討厭。他將名片隨意塞進褲袋裏，“好了，我要走了，夜涼還請注意別感冒。”
女人美麗的唇線微揚，目送著譚速因離去的背影，眼尾不免黯淡幾分，濃墨似的眼瞳輕顫，仔細看的話，她和他的瞳色都是少見的深黑。會場上空富麗堂皇的燈光白晝般明晃晃地映進去，她眼中水潤的光彩化作了摔碎的星子。
夜風搖曳，在人的身周流淌。通往停車塔的是一段近百米的道路，複古設計的街燈投下一團團光斑，隨著人的移動，夜色忽濃忽淡。還隔了二十來米的距離，譚速因按下腕表型個人終端右半側第二個快捷鍵，表盤上對應的紅點閃爍了兩下，是道旁停車塔上第四層他的車傳回了響應。待他走到塔下，車已經完成車體和路況檢測並就位，在他自右後側靠近時，該車門自動開啟，待他坐進後駕駛艙，車門自動閉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