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十七年十月廿二,國喪。
喪鍾三響,寒鴉驚飛。
烏泱泱百官跪地,落針可聞。
唐聿站在禁軍前列,眼觀鼻鼻觀心。
“吱呀——”厚重的木門呻、吟著打開,刺中了在場人敏感的神經,殿門外,唐聿覷著一片暗紅的袍腳翩然而出,小心翼翼地抬眼,隻見當朝最年輕的吏部侍郎一手握著遺詔,一手扶著太子殿下在殿前站定。
“從來帝王之治天下,未嚐不以敬天法祖為首務……”,蕭遠鬆開太子,展開明黃的遺詔,朗聲念道。
竟是蕭遠成了聖上親選的顧命大臣,唐聿聽到老臣之中響起細微的議論聲。看似荒謬細想起來倒也有幾分道理,那蕭遠出身草芥,祖上皆不是有名姓之輩,也未見有甚師承,三年前殿試一舉奪魁力壓天下學子,不知怎得得了陛下的青眼,自此平步青雲,連當朝老臣都不得不避其鋒芒。
蕭遠少年成名,必有他過人的地方。唐聿想起前些年坊間的一些傳聞,人們都說,蕭遠長得極好……
當年殿試的時候,先帝一看見他就挪不開眼,明明有人才學更勝他一籌,先帝卻執意要定蕭遠為狀元。
“……朕年邁之人,今雖以壽終,朕亦愉悅。皇太子李承灃,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
唐聿身為禁軍首領,平日裏不與朝臣相交,今日似乎是他第一次聽到蕭遠說話。
聲音清清冷冷的,澆滅了唐聿腦子裏的胡思亂想。
唐聿鬥膽直視天顏,發現清瘦的少年天子目光怔忪,眼角仍掛著紅痕。說來天家威嚴,行止間隻能虛扶著侍臣,現今太子殿下竟死命地抓住身旁蘇公公的小臂,仿佛隨時要委頓於地。
“承灃……”,唐聿心中百感交集,自此以後之後,這個名字就將變成天子的名諱,任憑他們從小一起玩到大,恐也不能再提起了。
群臣之中隱約傳來一聲抽氣,先帝遺詔中竟擢升蕭遠為左相,許他輔佐新帝登基,望新帝視他如兄長,敬之重之。
原以為蕭遠將將弱冠的年歲,官居侍郎已實屬罕見,沒想到他竟一路青雲直上,官拜左相,今日之後這滿朝文武除了右相張大人誰還敢與之相抗,本朝曆來以右為尊,可蕭遠這左相卻出自先帝遺詔。
左右之爭前途微妙,一時間風雨欲來。
宣遺詔畢,禮樂四起。
先帝纏綿病榻多日,諸事早有預計,一切禮製從舊,皇陵早已修葺妥當,隻等擇吉日下葬並行新皇登基祭天。
宮裏人多眼雜,唐聿率禁軍四處巡視,不得須臾之閑。轉眼間暮色四合,宮門下鑰,今夜本非唐聿當值,他利用宮內禁軍首領職權,撤換了原本留守的一人,得以留在宮中。
這些宮內行走的侍衛,多是京中官宦之家的子弟,年紀輕輕無一點本事,靠家裏庇蔭混得個天子近前的美差,聽到頂頭上司放歸,自然是頭也不回地溜了,隻是不知道是早些回家侍奉爹娘還是又跑去流連秦樓楚館風流快活了。
“唐大人——”,崔公公拱手走來,“聖上有請,隨老奴來吧。”
這崔公公是侍奉先帝的老人兒了,可以說是看著李承灃長起來的,如今新帝不過十六,宮外皆是虎狼之臣,此間利害,絕不敢深思。
將唐聿送入清晏殿,闔上門,崔公公轉身便歎了口氣,心說:“一朝天子一朝臣,那裏就輪到我這老不死的想這許多?”
門那邊,燭光如豆。
李承灃白日裏剛在這屋子送走了父皇,晚上就要換上龍袍坐上父皇的榻,果然最是無情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