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辨友敵(1 / 3)

東進陽關,朔風割麵,遼境比夏國更為寒冷,不見一點暖意。城門剛開,一行人馬卻如閃電一樣從關外馳騁而出。人似虎、馬如龍,鐵蹄翻飛,卷起了一陣風,朝著遼國境內直奔而去。

邊關的這處地界,屬遼境也就是近百年的事情,在這之前它的主人有一個響亮的名字:黑水靺鞨,而現在這片土地的舊主仍舊生活在這裏,喚作女真部,由遼國南樞密院管理,向契丹稱臣納貢。

經年來,女真部族內親遼、抗遼的勢力盤根錯節,雙方鬥爭百年也無定論。先代女真王完顏綏可主張抗遼,人也精明強幹,奈何英年早逝,扔下一對孤兒寡母便撒手西歸。如今女真名義上仍由完顏綏可的兒子完顏石魯統領,實際上多數權柄還握在完顏石魯的叔父完顏謝裏忽手中,而謝裏忽正是親遼一派。

草原上的夜晚,牧民們在帳篷前支起篝火,歌聲悠揚動聽,四麵八方依稀有輕聲的應和。完顏石魯仰頭望著圓滿的月亮掛在天空,漫天都是星星的銀光,浩瀚無邊的草原上,甚至每一根草葉之上,都反射著星月的光芒。皮靴匝地聲“隆隆”有力地走進王帳,他陰沉著臉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便隨手將茶杯擲碎在地上。

“怎麼?你叔父又給你難堪了麼?”陡然間,忽然聽到有人在背後說話。完顏石魯嚇得一激靈,王帳的護衛已是他身邊最精銳的力量,此刻卻被一個生人不聲不響地闖入,茶水嗆住了他的喉頭,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咳嗽的時候他轉過身,警覺地看著背後出言的人。那是一個白衣束發的英俊公子,眉目清朗,正執著麥茶壺斟入一個新的茶盞中,頭也不抬緩緩道:“麥茶在這裏是難得的稀罕物,比起三年前被人追殺、食不果腹,你的境況倒是改善不少。”

完顏石魯的思緒一下子被拉回到了三年前那個有月無星的夜晚,那一夜他在月光下遇到了一位美麗的女子,烏黑的發、漆黑的眼睛、雪白的皮膚、寧靜的眼神,光是看著就有一種讓人心中安定的力量。她給了他糧食,給了他一支軍隊,送他回到了部族。在這兩樣東西的支撐下,他得以重新稱王,那支軍隊中的精英也成了在他身邊護衛的最強武力,而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是那位女子的丈夫。

完顏石魯咧嘴而笑,初初長成的女真王身材魁梧,整個人渾如一把鍛刀,寒光迫人:“我記得你,宋朝的皇帝陛下……”

草原上的風吹得有多快,消息就傳播得有多快。與王帳隔著一片廣袤土地的另一頭,赫然矗立著一座華麗的金帳。在帳子的中間,完顏謝裏忽坐在披著皮毛的高大寶座上,上麵的皮毛光華燦爛,珍稀無比。他看起來四十多歲的年紀,氈帽之下露出數根辮子,辮子上綴著許多深紅色或是碧色的玉珠,腰間佩戴著一把黃金為鞘、象牙為柄的彎刀,相貌肅穆氣派。

謝裏忽在聽到帳簾處傳來窸窣的瞬間迅速起身,緊接著便是一陣沉穩腳步踏入,皇上不緊不慢地掀開帳簾,矮身坐在尊首的寶座上,淡淡拂袖道:“勃極烈派人請朕前來,所為何事?”

謝裏忽伏倒在地,一跪一拜後才起身:“臣完顏謝裏忽不知陛下親臨,有失遠迎。”

皇上垂眼漫不經心地將目光滑過謝裏忽,露出一絲玩味的神色:“女真是遼國的屬臣,據朕所知,勃極烈你更是與遼國關係匪淺,為何向朕行跪拜之禮?”

謝裏忽目光之中微有難色。在三年之前,他確實仗著遼國蕭後暗中提供的助力在女真中呼風喚雨,一度將侄子完顏石魯追殺到邊境。不料完顏石魯奇跡般生還,還帶著軍隊和糧食回到部族順利繼承了王位。

流年不利,蕭後那邊也與他突然間斷了來往,雖說他手中積蓄的實力還能使他表麵上繼續對新王頤指氣使,其實他知道如果再等不來蕭後的補給,他就會逐漸消耗成一副空殼子,到時候完顏石魯新仇舊賬一起清算,他的身家性命恐是不保。

謝裏忽不禁握緊了雙拳:“不瞞陛下,三年前我確實與遼國有些來往,可不知為何遼國突然毀棄盟約,我多番派人求告也了無音訊。陛下此番前來,不就是想在女真部族中找一位可靠的朋友嗎?王上還未成年根基未穩,而我完顏謝裏忽聽任陛下差遣。”

皇上抬頭望向他,眼神如靜立的遠山般平淡:“朕瞧過了,你們王上不堪大用,可是你連取而代之的實力都沒有,依朕看還不夠資格取得宋朝的支持。”

謝裏忽咬了咬牙,他聽得出皇帝話中的嘲諷,可是如果他不向皇帝投誠,皇帝或許就會轉向完顏石魯那一方,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那邊得了便宜,遂斬釘截鐵道:“我想陛下如果對我沒有信心的話,也不會接受我的邀請屈尊來我帳中,陛下若有條件,還請明說出來吧。”

皇上原本平靜的眸色驀然深沉,銳利地盯住他,緩緩開口道:“很簡單,殺掉完顏石魯,宋朝會支持你成為新王。這便是你呈給朕的投名狀。”

謝裏忽眯起了眼睛,笑容像是草原上的野狐,道:“陛下隻身前來,身邊又無使節黃絹,我怎麼相信陛下的誠意?”

皇上的眼神冷冽,不帶一絲表情,一晃修長潔白的手指間轉動著一方傳國玉璽:“無須其他,有此物在,朕便能代宋朝與你締約。完顏石魯不過是個投名狀,盟約上你需向朕效忠什麼還要到時另做打算。”

謝裏忽終於無法抵擋那樣的誘惑,忽然衝口而出道:“好!那麼就請陛下拭目以待,看看誰才是真正忠誠的朋友!”

五日後的黃昏,是草原上的祭祀大典。過往每次祭祀,謝裏忽總要製造些麻煩為難新王,今年竟破天荒地沒什麼動靜。完顏石魯在高台上率領牧民叩拜過長生天,又聆聽過草原上的巫師念完祝禱,順利完禮之時不免感到詫異。

祭祀典禮過後,完顏石魯領著一隊親兵進入草原深處狩獵,所獵之物都要在翌日焚燒祭天,以示新王感念長生天對女真的眷顧。

空曠的草原,早已沒了祭祀之聲,更顯得是一方寂靜天地。風緩緩地吹過完顏石魯的麵頰,讓他緊張的心逐漸放鬆下來。他抬頭望了望天,打量著天上飄來一片烏雲,天色也漸漸變暗,知道草原上陰晴多變,若再不啟程回到王帳,也許會遇到狂風驟雨。左右獵物也已經獵得差不多了,便吩咐回返。

話音剛落,卻聽到開路的侍從大聲喊道:“王上!前麵有埋伏!”不知從何處飛來利箭,直向他們一行飛來。那利箭頓時激起漫天的風雨,完顏石魯身旁的侍從策馬上前,揮舞著長劍將流箭擊落。

好不容易避過了這一輪的攻勢,箭光中人像稻草般倒下,濃重的血腥味衝天而起,完顏石魯所帶的親兵已經折損了一半。天空之中,禿鷹在不斷盤旋,叫得令人毛骨悚然。天地盡頭隱約有煙塵滾滾地卷起,對方的人馬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