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顏歌(1 / 2)

cryeye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西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兒,比翼連枝當日願。

——清•;納蘭性德

撐著傘,顏歌走上小區裏熟悉的木橋,遠望樓頂的薄霧,濕了左眼……

為什麼要回到這裏呢?喜歡這座城市?還是喜歡這裏的天氣?應該不是的,至少以前不是的。潮濕的溫度裏,像是要淹沒了呼吸一樣束縛,整年的陰天灰暗得見不到一絲藍色,就算是很好的心情出門都會突然間變得難過。

那為什麼還要回來?顏歌問自己,既然已經離開,為什麼還要回來?為了浩熙麼?為了看他一眼,哪怕是已經躺在病床上失去意識的浩熙,也舍不得想要再看一眼嗎?顏歌已經不記得浩熙爸爸打電話告訴她說浩熙出車禍的時候,她還有沒有辦法呼吸。隻隱約記得自己的左眼不停的流淚,像是無意識的想念著那一刻右眼主人的疼痛。

既然來了,那就回家看看吧。這是電視裏常用的台詞,為什麼自己想要當作掩飾的理由卻這麼困難呢!是不是因為,那裏,從來都不是屬於自己的家?就算浩熙現在又是一個人了,也不是屬於自己的?

掏出多年不用卻幹淨得不帶一點銅鏽的鑰匙對準鎖孔,顏歌猛做深呼吸。或許真的像古人所雲之近鄉情怯,顏歌覺得自己開門的手在不停地顫抖。哢噠一聲,鎖,沒換。推開那扇厚重的白色合金大門,一股熟悉的芬芳撲麵而來。是顏歌最喜歡的鈴蘭清香,混合了浩熙的古龍水,獨一無二的味道總是讓顏歌覺得安心。

十年的光陰,這裏的一切好像都沒有變化。家具沒變,牆上的合照沒有換掉,浩熙合氣道大賽得過的獎杯還擺在原地,顏歌努力收集的cD架上曾經放著《兩情相悅》的位置還是個大小正合適的空當,兩個人用來存放硬幣的飲水桶距離封口仍然還有三分之二的距離。顏歌拉開並排放置的櫃櫥,裏麵各色的帽子按照尺寸和季節規矩的疊放著。餐廳裏還是那個全木質的四方桌,對放的兩把椅子提醒顏歌這裏曾經坐著連吃飯的時候都會拌嘴的兩個人。

推開浴室那扇玻璃門,顏歌看到上麵有一圈鎖頭卸掉之後留下的淡紫色印記,因為浩熙說他不想顏歌每次偷偷躲起來哭的時候他不能在身邊。隻是,浩熙不知道,無數次被拋棄的她,早已沒有眼淚。每次坐在這裏,其實隻是在耳機裏放上一支不超過四分鍾的音樂,然後點著一支煙,盯著它頂端小小的火光,在黑的看不到邊的夜色中,漸漸沒了生命。若是四分鍾之內燃不盡,顏歌會在音樂結束前的一秒鍾果斷的掐斷殘存的溫度,然後揉揉酸澀的眼睛走出浴室。

顏歌知道,這種漫長的死亡方式是那種頂尖殺手最痛恨也是最恐懼的,若是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取對手性命,等於把自己推向危險。偶爾試著把這種心情告訴浩熙的時候,浩熙總是說她是警匪片看太多了。顏歌總是笑笑,也不反駁,等到半夜浩熙睡著就偷偷把把車開到海邊,坐在軟軟的沙灘上,等待耳機裏音樂切換的那一秒鍾,對著天空中叫不上名字的星滿足的笑,直到笑得流下眼淚。回去的路上,她從來不會忘記到離家五公裏的那家加油站把油箱添滿到出來時候的容量,防止浩熙發現她夜遊的痕跡。悄悄的進門,給浩熙掖好被子,躺到浩熙對麵的床上,很快就睡去。早上,浩熙起床上班前,會在顏歌額頭上輕輕一吻,再帶門離去,雖然不曾睜開眼睛,可是顏歌知道那時的浩熙有著讓她覺得溫暖的眼神。

抬腕看一眼手表,還有時間,浩熙爸爸應該還不會回來。走到琴房門口,顏歌停下腳步,摒住呼吸,輕輕推開門。已經過時的mIDI還放在原地,當時為了能擁有這樣一套作曲用的mIDI,浩熙和顏歌兩人打了一個多月工才賺夠錢,最後被浩熙爸爸知道顏歌不到公司訓練竟是同浩熙一起打工,狠狠教訓了顏歌一頓,最後卻還是買了一整套送給顏歌。mIDI的踏板下麵依然是混亂不堪的線路堆在一起,並不是浩熙懶得整理,而是維護線路的工作本就是顏歌一直在做,如果把電線維持原樣,就像是顏歌還在家裏收拾著一樣。顏歌還沒出名的時候,演出隻是在國內的電視台進行。除了每天必須上的幾個通告,和公司規定必修的訓練項目,其餘的時間都可以待在浩熙身邊。一邊看老掉牙的愛情電影,聽沒有填詞的藍調音樂,喝浩熙煮的愛爾蘭咖啡,吃顏歌拚的水果沙拉,一邊研究明天的演出服是穿短裙還是長褲。浩熙總是在顏歌穿著短裙在自己麵前一臉堅決的發誓不可能妥協的瞬間站起身,高顏歌一個頭的浩熙總是很容易就能揉亂顏歌栗色的卷發,然後告訴她,自己還是比較喜歡她在公眾麵前穿的嚴實一點,就當是為了他。於是,顏歌就不再堅持了。

浩熙的鋼琴彈得特別好,雖然是業餘時間自學的,但浩熙爸爸說浩熙的水平過十級絕對沒問題。若非浩熙執意要作檢察官,一門心思報考法律係,他絕對樂於把浩熙栽培成自己的接班人。按下電子琴開關,顏歌的手指在鋼琴上跳躍,一連串熟悉的旋律溢出指尖。音樂,曾是自己離開家鄉來到這座城市最原始的目的,現在,已經殘存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