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河西去第一章
1972年,初秋某一日黃昏。
院子裏的大公雞朝天嚎一嗓子,打了個鳴,隨即,邁著妖嬈的步子,朝東牆角邊的葡萄架下走去。
那兒有它的窩,此時,也到了該入窩的時辰了。今兒白天,天剛下過雨,地麵濕濕的,一走一個爪印。
南牆邊的老黃牛嚼著草,大尾巴懶洋洋甩著,驅趕周圍的蠅蟲。
一老婦人穿著斜襟灰色單褂,裹褲腳長褲,端著剛洗刷好的茶杯朝屋子裏走去,茶杯雖是刷過,但上麵還有著些許泛黃的茶跡。
頭發簡單挽在腦後,別了根舊木頭簪子,衣裳破舊也滿是皺褶,但從她的背影來看,竟透著一種大宅院裏的溫婉大氣,雖已是1972年,她的裝扮還保留著前幾年。㊣ωWW.メ伍2⓪メS.С○м҈
屋子裏的兩人,在說著話:“…………這事兒,遲早得辦,拖個幾年也是這樣,趁著孩子還小,早辦早省心。”
交談的兩位,是沈家老大哥夫婦,沈現年和妻子吳月,兩人均年近六十,作為沈家現字輩主心骨,沈家各種大事,皆由他來出麵主持。
沈現平是沈現年的弟弟,他們兄弟倆都在北莊,家中還有一個姐也在同村,兩個妹妹嫁到南莊了。
此時的堂屋裏,沈現年坐在堂桌旁高椅,妻子坐在炕沿上。
“他小叔剛回來,我聽見信兒,就讓他小叔去把大哥大嫂叫來了,說是那頭……不太想讓長琴跟過去,畢竟孩子大了知道認人了,怕以後人家說閑話,這孩子以後再有生心,”說話的,是沈現平妻子。
別看她平時不愛多話,關鍵事上,也是個能頂事的人,倒是沈現平,耷拉著頭坐在草編的蒲團上,一句話也不說。
她說著話,為哥嫂倒了兩杯茶,端到沈現平麵前,又端了一杯,走到炕沿邊放在大嫂跟前,自己隨後才在嫂子旁邊坐了下來。
話說完,也正好落坐炕沿。
沈現年捏著個長煙杆,低著頭吧嗒抽了兩口,“人家顧及也是對的,長琴已經五歲了,什麼人在她腦子裏都有根了,真要過去了,叫不叫爹都是回事,這不是給她娘找堵嗎?不要就不要吧,孩子咱自個兒養著,這孩子老實,從小就聽話。”
“自個兒的孩子誰不想自個兒養活,你說要是留下了,還不知道他們幾個兄弟,誰會留她?我都五十多歲的人了,能帶她幾年?我就是想著,跟誰也不如跟她自己的娘。再說了,離的也不遠,要是想了,回來看看就好。”她說著話,聲音逐漸哽咽。
畢竟是自己的孫女,兒子沒了留下她們母女三人,如今,眼看親孫女也要留不住了。
沈現年媳婦歎了口氣,“話是這麼說,可人家不要啊,要是那兩個孩子不生病,有吃有喝,誰會把自己家孩子往外送?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說來說去,都是個命。”
雖說不是自己親孫女,沈家大嫂子也心疼的很,將心比心,更何況,長琴那是從小在眼皮子底下蹦躂,兩個妹妹才剛一歲多,路都走不穩。
孩她爹過世,本就是白發人送黑發人,遺留的女娃那也是根,怎說不要就不要?可那兩個女娃,身子好生病不說,能哭能鬧,把長琴娘急的飯都吃不下。
從長琴爹死後,自己拉扯著三個孩子,整個人瘦的皮包骨,秋時,再把孩子交給長琴奶奶,去大隊裏賺個工分,攢一年也沒多少錢,有點飯,也都留著給孩子吃了。
長琴還好,從小不怎麼生病,這孩子也乖。
就是那兩個一歲多的女娃,隔一段時日就病一場,不是這個吃藥就是那個吃藥,總之,家裏那點錢,全給這兩個孩子買藥了。
西村的神婆說,八字太弱長大就好,可眼下光景,怎麼等到長大?
家裏沒個男人操持,隻好由沈現平出去做活尋摸點吃的,給她們娘仨帶回來。
再就是,他那幾個兒子,老二老三、和老五老六也能幫襯,可幫歸幫,自個兒家都缺吃少糧,除了沒成家的老六,其他都有孩子。
就那麼幾口飯,緊夠自己家人吃,又能幫她們娘仨多少?
幾個兄弟倒是沒事,畢竟哥不在了,幫著也是應該,就是老五家和老三家媳婦有點鬧意見。
長琴娘人不錯,知這一家人都對她們娘仨出了不少力,但凡有點吃的,就是自個兒不吃,也會去送給他們。
兩個小女娃還沒斷奶,這些日子,因為喝不出奶水肚子餓,不分白天黑夜的哭鬧。
長琴娘因此大病一場,也沒錢醫治,幾個兄弟合起來湊了些錢,給她治了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