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宜臼把我攬在了懷裏,輕輕柔柔地親了親我的發頂,他說:“我知道苗苗你缺乏安全感,可在我們的世界裏沒有人能夠不每天揣著危機意識生存哪。正因為人際變幻不定,所以才凸顯了我們認真相愛,認真結婚的意義。在世界上總要留有一個人對自己完全好。我尋尋覓覓至今,想要和她一起生活在一起的女人就是苗苗。這無關男性的尊嚴,也無關家族事業,你就是我的一切,和我活著一樣重要的東西。所以,不要再拒絕我的愛和保護了,不管未來如何,我都不需要我的女人以備戰的姿態與這個世界對峙,我喜歡獨立自主的薛苗苗,可我也喜歡溫柔感性,小鳥依人的你啊。”
我承認世界上會講動人情話的不隻有我薛苗苗。
或許當初按照美晴老師授意去說服高宜臼娶我時,我掙出命來表演的那一番也遠不如高宜臼今日所講的高明。
我被他說得一陣心酸,是啊,如果能夠真正完完全全地依附一個人生活該多好。這世界上能有一個男人對你許下如此真摯的承諾該有多貴重?
可正因為男人們的信誓旦旦、衝動和自以為是的驕傲,和相信了他們一定會將諾言變成永恒的女人,人世間才有了我這種被遺棄的孩子,才有了那麼多的怨婦,才有了那麼多不負責任的男人。
我試圖用理性告訴自己絕對不能相信高宜臼的愛情宣言,如果真的長情,就算沒有婚約,也一定可以做到生生世世的陪伴。
我的心防還是在高宜臼柔情的攻勢下漸漸鬆動了,誰說隻有女人的懷抱是溫柔之鄉,男人的懷抱不也一樣令人沉醉麼?
但我終不能把自由自在幸福生活在歐洲鄉下的希望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如果他愛我,那麼就把自己也變成自由身,和我一起去吧。
“你在想什麼呢?”
今天的高宜臼似乎比往日有耐心,沒有發火也沒有對我進行強製的揭穿。
我想我們兩個或許在進行一場時間的抗爭,他身為誌高公子,工作繁忙,事務冗雜,是不可能抽出多少整段的時間來陪伴我的。
而我,被劫持的那方,連生命都捏在別人的手上,更不用說時間和行動了。熬過眼前困境的方法,對於我來說,隻有等待一條途徑。
立場堅定的等待,哪怕我惹怒誌高公子對我用強,也比我淪陷在僥幸的歧途中要好很多、很多。
這個世界上,薛苗苗隻能相信薛苗苗。
既然躲不過眼下的局麵,那就開開心心享受度假的美好時光吧。
我在想通之後,心情瞬間舒暢了很多,轉頭問高宜臼,“宜臼,我的保險箱有沒有放在安全的地方,你留下的信封,我還沒有來得及看呢。”
高宜臼的臉色也黯淡下來,“你和曲靈靈之間的秘密如果被任允炆知道會怎樣?”
我有點意興闌珊,“任先生如果和宜臼你一樣想要娶我,應該也會和宜臼你一樣利用手中的情報力量調查我的身世吧。知道我的一切,那是早晚都會發生的事情。我一點兒都不介意。我在你們高氏父子的眼中,一向透明啊。”
“可那裏麵藏的不隻是曲靈靈的曆史,也是任允炆的情史啊。”
“什麼?”這次換作我驟然變色了,“你是說靈靈和任允炆他們之間有過往麼?靈靈喜歡的一直都是你啊。”
高宜臼似乎也很吃驚,“你從我們見麵開始,就認定是我騙了曲靈靈的感情。我知道我情史斑斑,有很多露水情緣連自己都記不清楚了。那之後,我詳細地調查了一下自己的過往,發現自己的前女友名單中並沒有曲靈靈啊。”
“你是說靈靈一直對我撒謊麼?”
“難道不是嗎?”高宜臼顯得滿不在乎,“薛苗苗一次又一次識人不清,聽了所謂高先生的話便去傻啦吧唧地慰撫任允炆?他那種男人品行有虧,女人也會利用,你就算不相信我的話,也至少該相信偵探社的證據吧。”
我被高宜臼數落得有些難為情,心中不忿地想,你沒有利用女人,不也包養女人,玩弄女人的感情麼?一種類型的花花公子又有什麼資格批評另一種花花公子的私德呢。
不過,我還是有點在意高宜臼的話,動動腦子,八卦地問:“你是說他曾經利用過靈靈?很難想象啊。”
高宜臼用一種我總算聰明了一點點的諷刺眼光看了我一眼,“怎麼?終於開竅了?不止如此,掉入他魅力包圍圈的女人簡直數不勝數呢。”
誌高公子看我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盯著他,十分不屑地說:“被別人孤兒寡母的良好形象蒙蔽住眼睛了?薛苗苗你的智商還真有待提高。和你在一起,我還真感覺有些虧待自己,那句話怎麼說的,豬一樣的隊友。”
我有些生氣,我想即便翻遍上城也沒有一個女孩子願意被別人稱呼為豬吧。於是不滿地反駁了一句,“那你呢?不也挺誇張的。一個大男人曾經哭得那麼慘,簡直撕心裂肺。”
高宜臼表情有些不自然,他刻意忽略過這個話題,說:“總之,我們在這裏暫時不會有人發現,而且你又不在安全期,說不定我們此行能夠有所斬獲呢。”
剛剛營造出來的一點兒溫暖氛圍,立馬被高宜臼半流氓半學術的混賬話劈開了口子,我全身上下的毛孔又重新豎了起來。
“我又沒有強迫人的愛好,你不要拿出防狼的姿勢。”看我這個樣子,高宜臼煩躁地拍拍自己的大腿,“怎麼回事!我們從開始就定錯了調子,在一起,不是吵架,就是閑聊,唯獨忘了最重要的交流。”
聽他這麼一說,我也就噗嗤笑了,“不也挺好嘛。”
“哪裏好?”
高宜臼像個孩子似的,一骨碌仰躺在地毯上,氣鼓鼓地盯著穹頂的某一點。
我拍著他的肩膀安慰他,母性爆發的慈悲慢慢溢上心頭,“你也甭別扭了。激情和場合沒有什麼關係的,真正欲望難以抑製的時候,在電梯裏,在馬桶上相愛的可能性都有,不必非得要搭建個帳篷,跑到別人找不到的地界。咱們這種情況,叫做審美疲勞,你想一想,我們這段時間廝守的時間有多長,就是比郭洪潔漂亮的美人你也熟悉得看不出美好了吧。我們的情況屬於提前進入平安相處的和諧模式,不正說明高宜臼和薛苗苗其實心意相通麼?”
大約是我所說的心意相通四個字感動了誌高公子吧,他翻過來,有點呆萌地抱住我的腰,把臉整個埋在我的身體裏,姿勢宛若睡在母親子宮裏的小嬰兒。
人人都有累極想要褪去心機的時候,此刻的誌高公子也不例外,我們兩個保持這種古怪的相擁姿勢接近十分鍾,我突然想到應該問一問高宜臼,任允炆和靈靈的故事以及任允炆長長的女性曖昧名單裏到底都有誰。
可還沒有等我說出口,懷中人的鼾聲已經呼呼作響了。
誌高公子睡顏無比恬靜,看起來真像一枚被剝了殼的荔枝,也像一隻跟在雞媽媽屁股後蹣跚學步的小雞。
我簡直哭笑不得,忍著麻痹的半邊小臂不敢動彈,高宜臼每次的放鬆和快樂總要建築在我的不適和忍耐上。
我後悔自己剛剛愛心發作,現在即便有苦亦不能明言,隻能盤腿直愣愣的坐著,流著口水想吃不遠處案幾上的香瓜。
我極力克製著想把高宜臼這張帥臉燉成肉湯的衝動,抬手揩了揩滴落在他衣服上的口水。
到後來,我在有關食物的渴望中進入了坐化成佛的入夢狀態。
夢中的世界並不開心,八年前的舊事反反複複地攪拌,與貧窮、饑餓的記憶重新組合成一個又一個片段,衝擊著我精神家園的堤岸。
貧賤是一種先天的心理疾病,其實暴發更是。
那些早已不存在於薛苗苗朋友圈子的舊人隻有在夢裏才會毫無障礙地回到我的身邊來。
我夢到了孟冬,那個薛苗苗生命裏唯一算得上前男友的男人。長久以來,我都沒有恨過他,更沒有怨過他,於他,反而隻存在一種無法言喻的愧疚之情。
靈靈告訴我,我們雖然能夠做一輩子的好朋友,但是她不可能和我一輩子生活在一起。我們需要建立家庭,才能夠擺脫掉被社會孤立和歧視的命運。
建立家庭需要男人,抓住男人,我們僅有的武器就是愛情。孟冬應該是被我的愛情俘虜的吧。
那時的我對未來沒有任何切實的規劃,沒有方向,也沒有目標。靈靈告訴我該依靠男人,我便信了,因為我必須要獨立,從靈靈的身邊離開,才能不妨礙靈靈的人生,她不可能永遠照顧我。
薛苗苗需要找到另外一名可以相互依靠的人,最佳選擇是男人。所以,後來的故事就開始了,孟冬是實習飛行員,我是實習空乘,我們經常在不大的空間裏共同遨遊一片藍天。
無所謂浪漫,更無所謂精神層次的享受,隻是同事關係中最常見的一種速配形式吧。
飛行員比空少收入更高,如果不拚搶飛行員,就要麵對與空少結成安慰寂寞聯盟的處境了。
夢裏的薛苗苗端著滿滿的食堂工作餐,主動坐到了孟冬的對麵,同事們都說他是來自小城的鳳凰男,跟他一同飛上天,簡直能夠體會到另類的悲壯感。
我掂量著同事們的評價,認為他可能不會嫌棄我的出身,畢竟,我有貨真價實的上城戶籍,光這一點兒就可以把我們抬高成門當戶對、平起平坐的局麵吧。
整個團隊裏,他的食量大,吃相又總也擺脫不了小城普通家庭無法注重儀態的痕跡。
我能理解這種無家可歸,隻好用食物來填補焦慮的生存狀態。
一個異鄉漂泊的男人,每天回到自己出租房中,打開計算器,開始計算著接近天文數字的上城安家費,心中的絕望可想而知。
對於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來說,剛剛踏入社會的智慧,根本不足以找到破解貧窮和社會階層的出路。
究竟有多少躊躇滿誌的人在人生的這個階段開始偏離了純潔,變得越來越現實?
反正,我知道那時候的薛苗苗是無助的。
我想那時候的孟冬也一樣,所以我們被彼此的困境吸引住了,幾乎默默無言地結成了一對難友。
無所謂互相扶持著走出困境,不過需要確認這個世界上不幸的不隻有我罷了。
孟冬曾問我:“苗苗你外在條件不錯,何不趁著年輕多去社交,好多空乘都是既有同事當備胎,又有上城本地家境不錯的男友呢。”
我當時還挺訝異的,“你怎麼那麼開放啊。我覺得感情這件事專一還是比較重要的。”
孟冬聽後沉默不語,或許是感動吧,他那天帶我去繁華的夜市吃了香噴噴的烤肉,那頓飯我清楚記得花了100多塊呢。
我們收入不低,但對於迫切需要攢錢,需要房子來證明自己可以在上城落腳的貧困男女來說,真的有點奢侈。我看得出來,孟冬其實是個特別摳門的人。
我就在大口吃烤肉的美好夢境中醒了過來。
高宜臼還在睡著,豪華的暖帳內充滿極不真實感。這樣一座定製的氈房,肯定價值中產之家一套不錯的精裝公寓了吧。
而我和誌高公子在這兒又會流連多久呢?三天、五天?
我有點兒迷惘,和孟冬相處的那一段時光,記憶和夢裏的情形竟然毫無二致。究竟是那晚的烤肉感動了我,還是那段需要彼此依靠的生活經曆讓我無論醒夢都覺得念念不忘?
趁高宜臼翻身的空隙,我把早就已經麻痹的四肢解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