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奶奶的角度看,蔣家老爺子指責的似乎沒錯,但從蔣亦的角度,他自己也沒有錯,那麼錯的是誰呢?若是這一頓打換來一陣安寧,他認了。
蔣家奶奶畢竟大病一場,大麵積腦梗的後遺症便是影響語言表達,而這時因為娘家人在給她“出氣”,場麵一度混亂,沒人關注她想說什麼,甚至沒人關注她本人,隻是一窩蜂地圍著主治醫生,要他“務必”治好蔣家奶奶。
“雖然救治及時,但是這種病多多少少都會留下一些後遺症,如今老人剛醒,還需要心理調適,希望家屬們安靜一些……我能理解各位家屬的激動情緒,但是,這裏畢竟是醫院……”醫生的目光看向走廊裏動手的那幾人,未盡之意不言而喻。
在醫生富含深意的目光中,蔣奶奶的娘家人終於住了手,蔣亦從地上爬起,想再回到奶奶床邊,才發現床的周圍幾乎都被霸占了,沒有容下他的地方。七大姑八大姨七嘴八舌地問候著蔣奶奶,可是卻收不到任何回應。
蔣奶奶發現自己語言表達困難後,她閉上眼睛不說話,眼角的淚花默默訴說著無力與無奈,越發深刻的皺紋裏掩藏著恐懼與焦慮,向來得理不饒人、無理辯三分的她,如今想說卻說不出來,這像是一場天大的笑話。不管有沒有人笑她,她都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
“茵茵,茵茵……”蔣老爺子衝破重圍坐在床邊,抓著蔣奶奶的手在一旁輕聲叫到,這時蔣奶奶的那兩滴淚才順著兩頰滑落下去,她喉嚨裏發出沙啞又模糊的聲音,要靠很近才聽出,她在喊“老,老伴兒……”
人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蔣老爺子這般曆經風雲的人聽到那聲“老伴兒”也濕了眼角,他輕輕揉搓著她的手,鄭重地說“哎,我在,我在呢。”
蔣老爺子的到來,讓蔣奶奶娘家人安靜了許多,在他與蔣奶奶五十多年的婚姻中,他一直對蔣奶奶照顧有加,對她格外寬容甚至可以說是寵溺,雖說達不到言聽計從,但仍可做到時時維護。蔣家人的夫妻之間多相互尊重,也是源於老爺子這份表率作用。
看到蔣奶奶歪著嘴,艱難地想要說些什麼,蔣老爺子俯下身去,將耳朵湊在奶奶的嘴邊“你說,你慢慢說,我聽著。”
蔣奶奶努力了許久,隻一直在重複著,“小,小亦……要,要……結婚……”
她娘家人一聽,紛紛指著蔣亦,“你聽聽,你聽聽,你奶奶這一輩子順風順水,唯一不開心的事就是你爸娶了你媽,現在則可能因為你堅持要娶那個鄉下姑娘,氣到話都說不上來了……這次不管你是什麼理由,我們會一定看著你跟陳家小姐定親,直到你奶奶恢複。”
蔣同在公司裏加班到淩晨,索性住在公司休息室,收到消息趕往醫院的時候恰巧遇上堵車,他剛剛趕到,看到處在輿論漩渦裏的蔣亦,拉了拉的衣角,“哥,我有事找你。”蔣奶奶向來喜歡蔣同,她娘家人愛屋及烏,對蔣同也多了幾分寬容,任由他拉走蔣亦。
“怎麼回事?奶奶怎麼一下變成這個樣子了?”昨日奶奶雖然進了搶救室,但是出來的時候仍舊神清氣爽、有說有笑,怎麼過了短短一個晨昏,連說話都不利索了?
當時VIP病房內隻有蔣亦母子,她這一發病,所有人都要問一句:到底發生了什麼。蔣亦捂了捂臉,“我不知道,蔣同,你知道嗎?前一刻我們正在握手言和,下一刻她就突然發病了……難道她內心裏並不想與我和解嗎?不過是娶一個我喜歡的女人,到底有多大的罪孽?我隻想與我喜歡的人共度一生,這有什麼錯?”
“如果你娶秦贏是以奶奶的健康為代價,哥,我不會支持你。”蔣同說完轉身,擦了擦眼角的淚。昨日他之所以給秦贏打電話,是在奶奶進搶救室的那一瞬,他意識到奶奶才是他最親的人,秦贏再好又如何?到底與他蔣同無關。甚或者,在這些年的相處中,他有些隱秘的心思正在不斷的發芽、壯大……縱使他一直回避和克製,但卻並未隨著時間淹沒,而是隨著鬥轉星移漸漸浮出水麵。
所有的人都勸蔣亦放棄,包括他身邊最親的人。家人們真的愛他嗎?真的愛他怎能忍心看著他備受折磨?回憶起在杭州朝夕相伴的日子,心底裏泛起細細密密的痛,蔣亦摩挲著手機,看著上麵秦贏給他發的信息,手指在撥號鍵附近來回移動了許久,最終長歎一聲,把手機塞進了口袋裏。